书名：《娇花藏刺》[追妻]
作者：泠栀雨
追妻火葬场|男主假浪子x女主真疯批|HE
秦诗瑶在外人眼里，是娇柔的富贵花，可惜了，与黎家二公子联姻。
黎家是京城顶级豪门，二公子黎川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孟浪。
有人猜测，依照秦诗瑶的软弱性子，婚后恐怕得被二公子招惹的莺莺燕燕气死。
婚礼现场，黎川神态怏怏，反而衬得这副好皮囊蛊惑到了极致。
男人顷身靠近，脖子上还残留着别人留下的口红印，质问：“你爸爸想要我家的帮助，你想要什么？”
秦诗瑶掏出湿巾，细心将他脖子上的口红印擦干净，笑得伶利讨巧：“想要你。”
陪我玩。
*
后来的某深夜，她亲昵地勾住黎川的脖子，亲了他一口：“老公，人家想吃蝴蝶巷刚卤好的鸭翅。”
蝴蝶巷，往返需要两个小时车程。
男人半梦半醒，缱绻地将她吻够，声音低低，无限宠溺：“等着。”
于是，开车扎入寒冬腊月的深夜，用大衣捂着尚且温热的卤味回来。
推开门，没有人在等他，秦诗瑶已经走了。
—
黎川曾以为，秦诗瑶空有美貌，没有灵魂，是个只知道听从长辈命令的提线人偶。
因为联姻嫁进来，一根筋跟着他后面。
总是小心翼翼抱着他的手，时不时掉小珍珠。
可怜兮兮，让人头疼。
在他情陷至深的时候，她消失了。
半年后，在陌生城市的雨夜重逢。
她还是那身纯白无瑕的白色连衣裙，站在雨中，眼波清泠，没有从前半点影子。
她冲他扬起笑容，长发飞扬：”竿木随身，逢场作戏，二公子不会当真了吧？”
她的身后站着几个英俊青年，个个身高腿长，赏心悦目，却给她撑伞，替她拎包，为她拉开迈凯伦650S的车门。
他们叫她，老大。
原来，她一开始就不是被人操控的漂亮人偶。
她是操纵丝线的人偶师。
而他，不过是她顺手绑定的一颗棋子。
——
观看提示：
1、女主会伪装，全员都是女主摄像头，女主拿捏所有人，男主追妻火葬场。
2、双c
3、HE
婚礼后台沉静，衬得前厅的喧闹扎耳。
化妆师脸上的笑容略显急促，手上打粉的动作没停，没话找话地聊：“新娘子的五官真精致，我看娱乐圈那些女星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你的。”
如果夸的是旁人，大抵是句违心的恭维，但是落在眼前这位女孩身上，却是句实话。
只是这尴尬的氛围让人紧张，化妆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能听见悄悄咽口水的声音。
“谢谢。”秦诗瑶抿着唇笑，镜子倒映着一张精致乖巧的脸。
二十岁左右的姑娘，眼眸澄澈，脸蛋小小，身上还带着书卷气，说是女高中生都有人信。
但少女今天要披上婚纱，嫁人了。
“需要把隔壁的伴娘叫过来陪你说说话吗？”化妆师迫切想要一点噪音让自己心情放松一些。
“不用了，她们……”秦诗瑶垂下眼睫，显得有些难过，“她们只是家里请来的专业伴娘，不熟。”
啊，没有请要好的同学当伴娘吗？
化妆师有些汗颜，问了不该问的话，气氛更加尴尬。
这场婚礼的一对新人，是京市顶级豪门黎家二公子，和元洲某私人中医院的千金大小姐。
主办方豪横包下王井区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婚礼布场从酒店前院一直延伸到婚礼宴会厅，极尽奢华，来往宾客皆是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本是强强联合、喜结连理的好事，全因某个人的缺席，让这喜事变成了耐人寻味的趣事。
新郎，也就是黎家二公子黎川，在婚礼即将开始的前半个小时还没有到现场。
婚礼二缺一，独留新娘子一人面对所有人的审视与探究，这叫什么喜事，简直就是大型社死现场！
据化妆师的观察，不管眼下这情况如何不对劲，这新娘子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和窘迫，不知该夸她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还是该揣测她如同精致的提线木偶，早已失了灵魂。
当真是，只要当事人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虚掩的化妆间被人推开。
“瑶瑶，我刚问了亲家。”
袁千琴带着一股香风推门而进，四十多岁的女人，面容被保养得极佳，穿着华贵典雅的礼裙，举手投足间都是贵夫人的优雅，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身份非同一般。
“黎川路上遇到点事，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别着急。”
“我知道了，袁姨。”秦诗瑶脸上是乖巧的微笑，但是随即敛起来的眼睛雾蒙蒙的，眼睛里的委屈被睫毛遮住。
联姻对象姗姗来迟，搁谁都会觉得委屈。
袁千琴满意秦诗瑶直到现在也没表露出恼怒和不满，这份乖巧懂事，很让她省心。
于是她表情更加动容，露出几丝怜爱，伸手摸了摸秦诗瑶头顶价值连城的宝石皇冠：“乖了，黎家对于这场联姻是相当重视的，你看黎家为你准备的排场，新娘的礼服和王冠，件件价值连城，来的宾客都是京市商界的重要人物，待会儿出去的时候记得微笑，我们瑶瑶笑起来跟公主一样。”
秦诗瑶不负她望地朝她展开了一个笑靥。
袁千琴心里舒坦。
这就对了，不枉费她这十几年跟她虚与委蛇，就连她在这种场合叫的那一声“袁姨”，听得也不刺耳了。
不叫“妈”，只叫“姨”，是家里那个固执老不 死允许的，原因无非是嫌弃她后进门，秦诗瑶的亲妈死了，才有的她后嫁进来。
一个前妻留下的拖油瓶，这么多年来，奶奶护着，父亲宠着，锦衣玉食地长大，从秦诗瑶上初中开始，就每月5万零花钱，每三年翻一倍，逢年过节更是各种奢侈品箱包珠宝琳琅满目地收着，用无数金钱娇养起来的一朵江南富贵花，终于在她大学毕业之后迎来了她的用武之地。
用别的女人的女儿，换来京市顶级豪门的黎家在商业上的帮助，让秦家在京市站稳脚跟，她袁千琴摇身一变，就要成为京圈有头有脸的富太太，也就不在乎之前养秦诗瑶的那点小钱了。
“袁姨，爸爸呢？”秦诗瑶抬起那双雾气还未完全弥散的眼睛。
“他呀，在酒店门口忙着招呼来宾，我待会儿让他进来看看你昂。”袁千琴应道。
秦诗瑶轻轻点头，父亲没有过来宽慰她一句，她没有表达丝毫不满，表示知道了，要多乖顺有多乖顺。
“过来的客人都是贵宾，爸爸去招呼是应该的。”她很懂事地体谅。
站在一旁的化妆师在听到这句话后，内心不赞同。
自家女儿的自尊被女婿践踏成这样，他倒好，不管不问，倒是将满堂的宾客当成头等大事，这元洲响当当的医院院长，在京市这权贵之地，也尽是巴结讨好的嘴脸。
化妆师没注意到的是，秦诗瑶是秦家的女儿，在这场闹剧当中，她也是当事人之一，与秦家同气连枝。但她不自觉就将秦诗瑶从这名利场上摘了出去，将她视为无辜的受害者。
秦诗瑶不声不响地，把自己放在了弱者的位置，不管今天这场婚礼的结局如何荒诞，全程目睹了秦诗瑶的温吞和逆来顺受的化妆师，只会对她报以怜悯和同情。
又因一句话，就给秦父立了贪财好利的形象。
谁都没察觉到。
袁千琴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找了个借口走了，高跟鞋敲击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笃笃的张扬响声，宛如奔向更加金贵生活的胜利号角。
化妆师的嘴唇抿了一下，就刚才这两人的对话，已经隐隐让她吃到了豪门的一口大瓜。
新娘子对那位“姨”言听计从，想必是打小就被磨掉了个性，只剩下服从。这场婚礼开局得这么荒诞，主角二人估计是被硬撮合的，为了给双方的企业谋取更大的利益。
诗瑶直视眼前的镜子，对上化妆师陷入沉思的目光，当做没看见，笑着提醒了一下：“我们继续吧。”
“哦，好。”化妆师掩饰地笑笑，继续上妆工作。
半盏茶后，廊道上突然喧哗。
化妆间的门虚掩，女人略带呵斥的声音隐隐约约穿了进来：“黎川！”
化妆师听到新郎名字，条件反射停了正在打钻粉的动作，扭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就是这么稍纵即逝的一瞬间，让她错过了新娘子脸上切换的表情。
明亮洁净的化妆镜里，那张如同洋娃娃般美丽恬淡的脸闪过一丝笑意，这份笑意在这么乖巧的脸上无比突兀，瞬间就将眉眼里的柔婉打破，透出几分饶有兴致的狡黠。
她伸出右手，轻轻碰了碰价值百万的宝石耳坠。
缺席的最后一个角色来了。
这场戏，终于可以继续演下去。
*
走廊里的喧哗持续一阵，来到了新娘化妆间门前。
秦诗瑶化好了全妆，头戴流光溢彩的璀璨皇冠，坐在化妆椅上，对着门口的方向，椅子没有背靠，华丽洁白的婚纱层层叠叠洒下，用料轻盈，不加蓬蓬罩，宛如绽放的白色昙花，高贵翩然。
虚掩的门被一只手推开，她抬起眼睛。
门高是常规的尺寸，青年往那一站，188的身高压得门显矮，他身着白色英挺的西装，身姿挺拔，神态却恹恹。
他懒洋洋撩起眼，有光从他上方打下，俊美立体的五官笼罩在一层明黄光影里，将那份颓靡衬得高深莫测，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蛊。
新婚的两人，第一次见面是此刻。
诗瑶眨了下眼睛，眼前这人懒散的气质，跟她看过的照片十分不符。
诗瑶看过黎川的照片，是眼前人夺下高兰沃茨国际锦标赛冠军时，被摄影师铺捉到的镜头。
他身着黑白相间的赛车服从车上下来，将头盔取下，揽在左手边，大步流星地从前方走来，画面被摄影师调得偏暗，金色的阳光将空气中细小的灰尘渡上了一层金边，他的眉宇间尽是意气风发的桀骜，丰神俊朗。
这张照片被誉为出圈神图，瞩目挺拔的身高，英俊深邃的五官，加上极具神性的阳光，让他轻轻松松在全球圈了上千万的粉丝，许多女粉压根不关注赛车，完全是被他的颜值吸引，狂热程度不输娱乐圈。
诗瑶没办法将照片与眼前人相匹配。
脸是那张脸，甚至比照片上更英俊立体，但这气质，不像纵横赛场的天才赛车手，倒像夜夜笙歌的风流公子。
黎川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站着乌泱泱一群高大魁梧的保镖，团团将他半圈着，只留了通向新娘化妆间的缺口，俨然一副防止他逃跑的架势。
情况不言而喻，他是被家里人用武力硬拽过来的。
秦诗瑶与他目光对上，下一秒，施施然站了起来，朝他微笑。
“你好，我是秦诗瑶。”
说的话一板一眼，像中学生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女孩的声音出来，是与她的外表相匹配的软糯，化上新娘妆也没有让她显得更成熟。
黎川没接话，只是微抬起下颌，眼睛懒洋洋地打量着她。
诗瑶见他不吭声，也没动作，双手提起裙摆，前裙摆方及地，被手一提，露出层层薄纱之下雪白纤细的小腿。
她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黎川微挑眉，似乎是想看她准备做什么。
走到跟前，诗瑶发现他真的很高，她一米六三的个子，穿着十厘米高跟鞋，也得抬头看他。
率先看到的是他的脖颈，在偏后劲的地方，偏冷白的皮肤上有一抹鲜艳的红色，像——
女人残留的口红印。
原来，他是从某个温柔乡里被绑过来的。
“可算是没耽误时间，来，给他打理一下。”黎母白锦站在黎川旁边，给化妆师递了个眼神。
秦诗瑶的目光这才从那口红印上挪开。
白锦悄悄剜了黎川一眼。
方才把人押回来时，忙着督促他换上新郎西装，倒是忽略掉了他脖子上那抹“罪证”。
黎川受了这记白眼，低下头，满不在乎地勾了勾唇，态度戏谑。
这把白锦气得够呛。
“能不能正经点！”白锦的目光想刀人。
“我哪儿不正经？”黎川睨了眼旁边的秦诗瑶，“你给我找了个未成年，你比我正经？”
“什么未成年，人家诗瑶已经21岁了！今年大学毕业！”白锦想一巴掌拍他身上，为了风度，忍住了，“人家不过是长得显小。”
“我不信，你把身份证掏出来我看看。”黎川眼锋上挑，掌心朝上递过去，大手宽大，骨节修长，煞有介事地勾了勾，痞气十足。
白锦懒得跟他胡搅蛮缠，又朝化妆师睇了一个催促的眼神。
化妆师哪里还敢耽搁，立刻上前：“黎先生，这边请。”她做了一个引导的手势。
黎川无趣地收回手。
秦诗瑶识趣地错开了一个身让路，脸上没有情绪，像一个局外人，仿佛刚才什么也没看见，就连母子两个在争辩的是她的年龄问题，她也没有出声解释。
经过身前，黎川猛然攥紧秦诗瑶的手腕，将她往身前攥近了一些，似笑非笑：“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秦诗瑶没料到他会上手，骤然接近的陌生男子气息，让她略显不安，她讶异地抬起眼睛，声音乖怪的：“我21岁了，身份证没带在身上，我晚点给你看。”
黎川眼神有一瞬间的错愕，视线凝在秦诗瑶脸上，几秒，他嗤笑：“谁问你这个。”
回应他的是一脸茫然。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黎川扬起下巴，视线却睨下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看到了，这也敢嫁？”
秦诗瑶垂睫默然。
不悦凝在黎川的眉间，他将秦诗瑶的手腕往上拽起，黑沉沉的眼眸压下来：“你爸想要我家的帮助，你想要什么？”
调侃的态度转变，咄咄逼人的指责突如其来，秦诗瑶避无可避地与之对上目光。
他说的没错，秦家想要黎家的帮助。
黎家经营的黎明医药，是全国医疗行业的领头羊，地位拔群，在权贵遍地的京市，也是个中翘楚。
而秦家是元洲的医药世家，凭借祖上传下的一纸中药配方开了一家私人中医院，专治肾病，在三甲医院都无法治愈的肾衰竭，只能靠每周血透维持生命的病人，内服这中药之后，长则一两年，短则一两周，便能痊愈，全国乃至国外无数病患慕名而来。
秦家靠这药方便能赚得盆满钵满，但一年前，黎家来到元洲，想以上亿高价买断此药方，制成独家处方药。
上亿价格乍一听很高，但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全球有无数病患受肾病困扰，而换肾方案，一是因为肾源难等，二是换肾价格及后期养护昂贵，对普通家庭负担极重。若是药方能量产，其市场不可估量。
这是断人后路的买卖，秦父没有答应，却生出了联姻的心思，如此，药方便可两方使用，而秦家也可借黎家在京市的人脉和产业链，在京市新建一家中西合并的私人医院，这价值可比一亿的买断价高多了。
“我想要什么？”诗瑶轻轻复述了对方的问题，露出一个伶俐讨巧的微笑，她从旁边的桌子上抽出一张湿巾，细心地将他脖子上的口红擦干净。
她凑得有些近，说话时带起的气息像羽毛，挠住黎川的耳侧：“想要你。”
陪我玩。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黎川怀疑听错了，他略微诧异地转过头，视线落在秦诗瑶的脸上。
乖乖巧巧的一张脸，实在想象不到，略显撩拨的三个字出自她的口中。
“你再说一遍？”黎川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没听清，就再问一遍。
“想让你，跟我好好地过以后的生活。”秦诗瑶似乎是很难将这句话说完，吞吞吐吐地，“不管你以前是什么样，结了婚后，都是过去了。”
黎川眼眸里刚亮起的兴致，随即灭得彻底。
没劲。
“好了好了，之前安排让你们见面，你左躲右推，现在见着真人了，拉着人家说个不停，以后你们的日子还长着，不急这一会儿。”白锦将两个年轻人的举动都看在眼里，能说得上话，那就还有戏。
“别愣着了，赶紧准备。”白锦第三次朝化妆师递了个眼色。
黎川轻嗤，懒得对白锦的胡说八道做出反应，懒洋洋跟着化妆师往前走，丢下一句：“一张药方就把你儿子给卖了，你当真是我亲妈吗？”
“如果不是，你小子活不到今天。”白锦今天的贵妇风度正式宣布失败，“今天老老实实结婚，婚礼开始时要是见不到你人，我拆了你的俱乐部！”
白锦扭头去前厅看现场情况，没有带走保镖。十几个彪形大汉仍然守着门口，严防死守，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化妆间重新恢复安静。
秦诗瑶看了一眼已经坐在化妆镜前的黎川，又看了眼门口的保镖，自己找了张凳子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一个等待指令的游戏npc。
黎川伸手扯住领带，被系得板正的领带被他拽歪，领口敞开一些，露出锁骨，肌肉薄实硬朗，整个人落拓不羁。
他瞥向眼前镜子，镜面呈现身后场景，左后方端庄坐着新娘子，她戴着白色蕾丝手套，双手规规矩矩置在身前，双眸低垂，长而翘的睫毛宛如黑色蝴蝶翅膀，头上戴着光耀夺目的皇冠，整张脸静默而优雅。
看着看着，那盛开的昙花美人似乎变成了精致的人形木偶，空有美丽，却冰冷木讷。
他的左手潜意识地握了一下。
就在几分钟前，他握住她纤瘦的手腕时，还能感触到她肌肤上温软的触感。
身体温热，灵魂却像被人抽空。
*
半小时后，秦诗瑶眼前投下高大的身影。
她抬眸，恰好看见黎川半跪在她跟前，两人距离很近，他的短发利落地往后梳，露出英挺俊朗的额头，优越的骨像和五官让人挪不开眼，潋滟的桃花眼里含着笑意。
“小朋友，跟你商量件事。”他语气轻松，声音苏朗。
秦诗瑶歪了歪头，眼睛里闪烁着茫然：“妈妈说，你今年23岁，没有比我大多少，我不是小朋友。”
黎川懒得追究这声“妈妈”喊的是谁，说正事。
“门口的保镖，只防我，不防你。”青年的五官漂亮极了，此时用略微蛊惑的声音哄/诱她，“你今天从这逃出去，理由是什么随便你编，归责给我也可以，我都认，你要是缺钱，我可以给你，就当我还你订婚宴上的缺席。”
他们举办过一次订婚宴，那是比今天这场婚礼还要荒诞的闹剧。
订婚宴当天，黎川趁着家中防守不备，买了机票逃到了国外，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两家人，和已经差不到到场完毕的来宾。
最后黎家不得不以黎川身体不适为由，临时终止。
但黎川是什么性子，京圈哪有不知道的，他不满这场联姻的风声经由他身边的朋友，传遍了京圈，哪是什么身体不适，恐怕早就逃了。
一夜之间，等不到准新郎的秦诗瑶成了圈内的笑柄。
而今天这场婚礼，黎家人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联合机场、车站、高速收费站等人脉，封住了黎川所有的逃跑路线，专人盯梢，将他困在京市，所以他哪儿都去不了，昨夜只好跟一堆朋友喝酒到通宵。
秦诗瑶听明白了意思，表情惊恐，拼命摇头：“那怎么行，我……”
她话还没说完，嘴立刻被黎川捂住，阻止她将逃跑的事情说出来。
秦诗瑶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双眼睛瞪大，急得要掉眼泪。
门口的保镖注意到异样，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了过来。
“看什么，调情呢。”黎川吊儿郎当地朝那边喝道。
十几个保镖这才撤回视线。
秦诗瑶突然停住挣扎，耳尖红到滴血，眼睛周围也红彤彤地，像是——
羞的。
黎川暗骂一声“靠”。
他行走花丛多年，就没遇见听到“调情”两个字就脸红的。
“我明确告诉你，这场婚礼成不成，我压根无所谓，形式上的东西没有任何法律效应，但结婚证不可能领，谁逼我也没用。”黎川压低声音，“完成这场仪式对你没有一点好处，这婚结不成，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他似乎拿出了人生中绝无仅有的耐心，对眼前这位只会听从长辈命令的人偶小姐徐徐善诱。
“答应我，不要尖叫，好好说话，我就放开你，懂？”黎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秦诗瑶忙不迭地点头。
黎川将信将疑地松开了掌。
下一秒，他浑身僵硬一瞬。
只见方才还乖乖巧巧的女孩，猛然扑进了他怀里，死死将他抱住，要不是他身形稳，恐怕要倒栽下去。
“不可以，今天一定要结婚，不然爸爸会不要我的。”
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隐隐有啜泣。
恰在这时，去而复返的白锦杀了回来：“黎川怎么样？”
她问门口的保镖。
保镖中的领头朝室内抱在一起的两人瞄了一眼，回答：“感情很好。”
白锦：“？”
正说着，她已走到门口，看见了那一幕。
她的目光从两人的脸上扫过，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露出了微微笑意：“既然都准备好了，就进场吧。”她扭头看向跟在一旁的助理，“通知司仪，开始热场。”
黎川脸色铁青地将瑟瑟发抖的人偶小姐推开，站了起来，目光不善：“我已经提前告诉了你结果，这都是你自找的。”
“没关系。”秦诗瑶低着头说话，她似乎只在乎眼前是否顺利，未来怎么样，她也做不了主。
那小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黎川意兴阑珊，失去了劝说她的兴致。
前厅传来了司仪热情高涨的暖场声。
秦诗瑶和黎川被人领到一扇紧闭的大门前，两人的身后跟着一众保镖，还有要确保婚礼万无一失的白锦。
前面是婚礼现场，身后是一堵人墙。
正常的婚礼流程，是新郎站在舞台上，等待入场的新娘。
因为黎川的特殊性，他不可能乖乖站在舞台上等待新娘，所以流程改成了两人一起进场。
在司仪将宾客目光引导到那扇闭着的房门、准备迎接新人之时，秦诗瑶忽然伸出手，将黎川弄乱的领带重新系好，动作轻柔熟练。
“待会儿，可不可以不要给出否定的回答？”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眼神卑微，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求你。”
黎川闻言，目光极淡，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双扇大门被人齐齐打开，已关了灯的昏暗大厅射来一束雪白远光灯，秦诗瑶重新站好，缓缓露出微笑。
“哇，这次黎二公子居然没逃哎。”
“这就是新娘子？有一说一，长得挺好看的。”
“再好看有什么用啊，黎川这种花花公子，她以后估计得被那些莺莺燕燕气死。”
“我倒挺佩服她的，黎川将态度摆成那样，她还笑得出来，这心理素质当真强大。”
“看她那爹妈什么样就知道了，这二位刚才可争分夺秒地在交际，这亲家身份算是被他们用得干净，这黎家也真是，屈尊降贵跟这种小门小户联姻，这不就是扶贫吗？黎二少不抗拒才怪。”
“我可听说这位秦夫人不是原配，新娘子根本不是她亲生女儿。”
“哇槽，那刚才还听她一口一个我家瑶瑶的，我当时就琢磨，如果真是亲妈，看到自家女儿被这么轻贱怎么能笑得出来，感情不是她亲闺女啊。”
“不是亲妈就算了，可这亲爹也是不管不问，尽看见他装大尾巴狼。”
“有了继母就没有爹了呗，秦家攀上这婚事可一点不吃亏，扶摇直上了。”
“哎，你们知道黎少昨晚睡在哪儿吗？”
“什么什么？有什么八卦？快说来听听。”
“人家在新婚前一夜，睡在现任女友家里呢。”
“哇靠！这么劲爆！”
“这有什么，黎二公子的孟浪不是出了名的吗？”
“那现在黎川结婚了，他那现任怎么办？今天该不会要抢婚吧？”
“想看抢婚+1！”
宾客中，年龄较长的，脸上神色稳如泰山，挑不出毛病，但年轻一辈却浮躁许多，表情各异，双眼放光。
在秦诗瑶和黎川缓步走向主台期间，窸窸窣窣的嘀咕声不绝于耳，被司仪热情高涨的音浪给压了下去。
两人走到司仪跟前。
为防止黎川出现变数，司仪的台词被精简再精简。
讲述新人甜蜜的过往，没有；活跃现场的活动，没有；新娘抛花环节，没有；观看新人甜蜜婚纱照，这两人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当然也没有。
司仪直接切入正题，开启了“YESIDO”环节。
秦诗瑶给出的答案自然是“我愿意”，轮到黎川，全场目光齐刷刷朝他射了过去，更有好事者，兴致勃勃地朝中央走道的后面瞅去，仿佛下一秒就会出现一个抢婚的女人，完成这场抓马的狗血大戏。
黎川握着话筒，冷嗤一声，这道意味不明的回应通过音响，回荡在现场每一个宾客的耳边。
场上的宾客面面相觑，眼神夹杂着兴奋、震惊、看好戏等耐人寻味的情绪。
主桌这边，秦父秦正德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袁千琴游刃有余地挂着笑容，反正台上的又不是亲女儿，还是丈夫前妻留下的拖油瓶，被怎么看都不关她的事；继弟秦少俞则有些恼怒，扫了一眼宾客的反应，这份恼怒又变成了难堪。
再看黎家，黎父黎和风看不出喜怒，白锦只是双手抱胸，仿佛只要黎川不直接说不愿意，这问题就不大，坐稳了高位者睥睨一切的姿态。
司仪被提前打过招呼，面对新郎这一声冷嗤，依旧笑容满面地推进流程，仿佛黎川的回答压根影响不了局势，至于宾客怎么想……不管怎么想，在面对黎家人的时候，只能笑脸相迎。
流程结束，黎川头也不回走回后台。
秦诗瑶反应很快，双手提着裙摆跟了上去，在宾客们觉得突兀之前，营造出两人双双返回后台换装的现象，加上司仪的语言引导，这场仪式结束得不算太难看。
等两位主角退场，众人才反应过来，刚才缺了交换戒指环节。
但今天缺少的环节太多，区区交换戒指，也没有多奇怪。
入了后厅走廊，诗瑶抬头看向前方头也不回的挺拔身影，懒得追，扶着墙壁，缓了缓穿着高跟鞋站累的脚。
慢悠悠回到化妆间前，瞥见门口走廊上扔了一件白色的西装外套。价值百万的高定西装像块破布一般躺在地上，而它的主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仪式前严防死守的十几个保镖不见踪影，似乎最重要的环节已经结束，他们得以功成身退。
诗瑶弯下腰拾起外套，丢进化妆间的垃圾桶。
化妆师不在，不知道跑去哪里。诗瑶找了张凳子，刚准备坐下，门口突然闯进来一个人。
“秦诗瑶，跟我走吧！”
说话的是一个青年，二十岁左右的模样，长相俊秀，此时扶着门框，微微喘着粗气，似乎是从哪里一鼓作气跑过来的。
“钟朝？”诗瑶显然始料未及，“你怎么在这？”
钟朝是她的大学同学，但大学四年没什么交集，更别说在这场情况下“跟他走”。
钟朝目光灼灼地盯着秦诗瑶。
他是京市人，暗恋秦诗瑶四年，奈何他性格含蓄，而秦诗瑶也散发出不好追的气场。
秦诗瑶相貌出众，成绩优秀，从吃穿用度能看出家境优渥，但不混迹灯红酒绿的富二代圈子，平时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图书馆，或者学校附近的书店，往来的朋友皆是学霸级人物，谈论的话题无非是论文、课题、晚餐，积极向上、健康单纯，那双如秋水般美丽的眸子往人的身上一看，让人心动的同时，生不出一丝亵渎的心思，宛如白月光般的存在。
没想到刚毕业回到京市，钟朝就听到了黎家二公子黎川与她联姻的消息。
钟朝家里有做一些生意，家境富裕，但远远够不上京圈顶层，按理说不太了解上层人物的是非。
奈何黎川在京圈这帮公子哥中太有名，两年前回国时就万众瞩目，当时京圈各个圈子里讨论的都是关于黎川的孟浪事，哪天又开了豪华游艇带着某娱乐圈小花游玩，哪天又办了场party结果前女友们撕了起来纷纷掉进泳池……
暗恋四年的白月光居然要被这样的人喳霍霍，他心如刀割！
“我今天在现场，看到了他什么态度，你不是京市人，不知道他本性怎么样，他不会对你好的，别嫁给他。”钟朝急急往前靠近了一些，再次恳求，“跟我走吧。”
“你反对这场婚姻？”诗瑶语气平静地问。
“我反对！坚决反对！”钟朝看见了希望，神态欣喜，目光更加坚定，“虽然我家比不上黎家，但也是上亿资产，我马上就要继承家里的公司，只要你接受我，我相信可以打动令尊，我会珍惜你，给你很好的生活！”
“你既然反对，也在现场，那刚才司仪提问是否有人反对的时候，你在哪儿？”诗瑶俨然没有被他的说辞所打动，目光依旧冷静无波。
钟朝被问住，空气有几秒的安静。
诗瑶忽而笑了一下：“你走吧。”
这抹笑容狠狠扎了钟朝一下，似乎他此时的行为过于幼稚，且真心不足。
“你听我说，我当时是真的很想反对，但是……”钟朝想解释，但个中理由突然间说不出口。
诗瑶观察着他的表情，替他说道：“但是，场中有你的父母，有与你家的公司利益牵绊的合作方，对方是黎家，你要是出声，无疑让你家立于糟糕的境地，或许很快就会被打压，连累父母，连累即将要接手的公司，对吗？”
钟朝动了动嘴唇。
秦诗瑶说的是对的，而她将时局看得这么清晰，让他感到惭愧的同时，还涌起了一丝希望。
既然对方这么通情达理，那么只要他们心意相通，慢慢从中斡旋，就可以想出一个即能在一起，又不得罪黎家的办法。
想到这，钟朝郑重地对秦诗瑶许诺：“你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想到应对的办法，既不得罪黎家，还能保你。”
诗瑶盯着钟朝的表情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这个人不喜欢空头支票，要么，你现在就冲去前厅拿起麦克风，告诉所有人你反对这场联姻，要么你现在就转身离开，我当你今天没有出现过。”
钟朝被秦诗瑶的要求震惊，如果他真按照她说的，冲去前厅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用等到今天，公司当晚就要玩完。
诗瑶见他脸色青一块白一块，踱步靠近了一些，弯起红唇，目光逐渐凛冽：“钟朝，别担不起责任，还妄图得到。”
钟朝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瞪大。
在他心里，秦诗瑶美丽，柔弱，单纯，无害，她是无刺的玫瑰，是无暇的月光。
可眼前的秦诗瑶，桀骜、尖锐、聪明得扎人。
是不满意这场婚事，在发脾气，还是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真的了解秦诗瑶吗？
他或许对她一无所知。
“仪式这么快结束啦？”化妆师回来了，带着一身淡淡的香烟味儿。
她狐疑地盯着化妆间内眼生的青年。
“对不起。”钟朝道歉，被人踩着了尾巴似得，匆匆跑了。
化妆师及时闪开了一个身，目光追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身影，直到身影拐弯，才回到秦诗瑶身上。
“大学同学，来恭喜我的。”秦诗瑶笑笑。
化妆师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但很快被垃圾桶里的西装吸引了注意力，发出一声疑问。
这西装，有点眼熟，刚才还穿在新郎身上。
难不成又跑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秦诗瑶。
婚礼仪式结束后，还有敬酒环节。只有新娘一个人的敬酒，还有比这更荒诞的吗？
秦诗瑶的脸上没有半分窘迫，依旧是那副来逆来顺受的模样，只是声音有点苦涩：“可以麻烦你帮我脱一下婚纱吗？”
这个故作坚强的笑容，让化妆师无端狠狠心疼了一下。
造孽啊。
几个伴娘也回来了，她们与秦诗瑶并不太熟络，都是秦家为了这场婚事安排好的人，所以没什么交流。
她们关上门，为秦诗瑶换下婚纱，取下头顶王冠，穿上方便行动的敬酒礼服。
礼服是大红色的花罗绸缎，这个颜色很难驾驭，穿在秦诗瑶身上，却将牛奶肌般光滑粉嫩的肤质衬得发光，丝毫没有艳俗之感，反而高雅不可攀。
诗瑶在几人一起收拾婚纱无暇顾及她的时候，坐在化妆镜前，从手提包里掏出了手机，开机。
一则微信跳了出来。
[我已经到京市]
她的食指轻敲着手机边框，在思考。
如果正在整理婚纱的几人此时转头看来，或许能发现诗瑶的唇角含着很淡的微笑，那抹微笑让她看起来有点神秘莫测，不似表面上这般柔弱无害。
她点开地图，发送了一个地址，不急不缓地打字：[今晚九点，来这见我]
婚礼正厅。
敬酒环节只有双方长辈加新娘，黎家那边给出的理由，是黎川突然身体不适被送去了医院。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准是黎川又跑了。
一时间不少人互相交递眼神偷笑。
有跟黎家地位不相上下的打趣：“黎川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年纪轻轻身体这么不行，苦的还不是新娘子？”
白锦不愧是黎家主母，面对揶揄还能面不改色：“这孩子前几年在国外野惯了，今天结了婚，往后也好收收心。”
不管这场婚礼闹成什么样，成婚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只要双方家长认，旁人怎么想又有什么重要。
秦正德对于黎家亲口承认这场婚事很是满意，不管怎么说，只要黎家认，那这亲家身份就焊死了，以后秦家在京市不得横着走。
从第一桌到最后一桌，秦家三人算是都在京市权贵面前刷了脸，不管这次刷脸在背地里被笑成什么样，从秦正德脸上只能看到掩盖不住的兴奋和得意。
临了，才终于想起自家女儿，秦正德拍了拍秦诗瑶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嘱咐：“瑶瑶啊，以后你就是黎家的媳妇儿了，我知道你一直很乖，今后到了黎家，也要伺候好公婆，照顾好黎川，最好快点生下宝宝，知道吗？”
这句话是当着黎和风和白锦的面说的，弯腰讨好的意味无比明显。
秦诗瑶笑得乖巧：“知道了爸爸。”
*
宴席正午开场，临近下午六点才将将结束。
主办方给没走的宾客又准备了一场晚宴，但黎家人已经撤场，新娘也安排专车送去了郊外别墅的婚房，只有秦家那两口子还没舍得走，端着酒杯到处交际。
诗瑶坐在迈巴赫的后座，抬手看了下手机，18:34。
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车子停在了一桩豪华别墅前，别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门前站着几个佣人打扮的人候着，有人上前打开后座车门，只迎到还穿着敬酒礼裙的新娘子。
几个佣人是从黎家老宅调过来的，了解自家二公子是什么秉性，就算对今天婚礼现场的事不知情，见到这种场景，也了然了。
看待秦诗瑶的目光少了几分尊重，多了几分轻视。
诗瑶顺着铺了红毯的小径，穿过打理得花团锦簇的前院，入了正厅。
别墅新装修过，所有家具都是国际奢侈品牌，在普通的富贵家庭根本见不着，风格典雅奢华，大而敞亮，个中摆了一些印着喜字的摆件，很好地与装修风格融合在一起。
但这不意味着黎家有多重视这个刚进门的媳妇儿，这只不过是位高权重的黎家做出来的派头罢了，显的是黎家的面子。
何况这房产实际持有人是黎川，秦诗瑶的名字还没加进去。
带诗瑶入屋的自称为李婶，在几个佣人当中最为年长，负责每日饮食。
诗瑶被李婶引到主卧，李婶笑意盈盈地说了一句，有事尽管吩咐，就带着几个女佣退下了。
主卧约有两百平，一半位置都给了巨大的衣帽间，毫不吝啬的灯光布置，将衣橱间悬挂的衣服都照得珠光宝气。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黎家为黎川准备的衣服自不必说，秦诗瑶带过来的随身衣服，也被女佣给挂起来，整齐排列好，虽然比不上顶级高奢，但每一件都价格不菲，不算拉了秦家的脸面。
“你说，新人入洞房只回了新娘，这算怎么个事儿？”
“还能怎么说，八成是我们家二少半路跑了呗。”
“我刚才可打听过了，咱们这二少奶奶性格软得不行，以后可有得苦头吃。”
“什么二少奶奶，现在还说不准呢，我听说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你猜他们领结婚证了没有？”
“哇槽！该不会连证都没领吧？那跟家里住了个女朋友有什么区别？”
“咱们二少爷最不缺的不就是女朋友吗，指不准明天就把人赶出家门了。”
……
主卧的门没关紧，外头几个佣人嚼的舌根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诗瑶刚拿起化妆棉，还没按压卸妆水，便将外头的闲言碎语听了个全。
她走了出去，打开主卧门，聚在楼梯口的年轻佣人还在七嘴八舌，浑然不知。
诗瑶用手指骨敲了敲门板。
门板扎实且硬，并不能发出很大的声音，但依旧吸引到了那边的注意，几个人齐刷刷将目光投了过来，被抓着小辫子，脸色惊恐，但联想到刚才谈论出来的“事实”，心里的底气又足上几分，多了几分不以为意。
听到了又怎么样，不被主人家待见，到底还是个“客”。
诗瑶双手抱胸，半倚着门框，似笑非笑：“什么时候，主人家的事情也由得你们讨论？”
几个女佣不以为然，没蠢到反唇相讥，但也没因为刚才的嚼舌根道歉。
诗瑶见她们个个梗着脖子不认错，继续说：“按照你们刚才说的，黎川并不在乎这个新家，那么家里开了几个女佣，想必他也不在意的吧。”
几个女佣脸上这才露出几分后怕，诗瑶又将这股情绪往上顶了一顶：“我才刚经手这个家，之前你们谈了多少工资，我暂时不知道，不过以黎家的地位，想必不会低，被黎家扫地出门，你们还能找到同等价位的工作吗？”
打蛇打七寸，这下算是捏到了软肋，有人脾气冲动，回了句嘴：“你说了可不算。”
诗瑶笑笑，不置可否，关上了门。
这一招以退为进，打得几人一时间七上八下，但又小声讨论了一会儿，她们的人事调度全听从老宅的江管家，而江管家常年待在老宅，秦诗瑶想打小报告，估计都没有联系方式，对方八成是吓唬她们的。
*
诗瑶卸了妆，约摸着时间差不多，挑了件睡衣进了主卧自带的浴室，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净，又泡了十分钟的热水，敷好面膜，涂上茉莉花香的身体乳，这才慢悠悠地穿上睡衣，吹干头发，打开浴室的门。
从长而华丽的洗漱台经过，拐弯，小客厅沙发上躺着个人，沙发是宽敞的两人座，普通人完全能躺下，但那人身高太高，一对长腿大剌剌搁着，头枕扶手，手背遮住眼，胸膛规律地起伏，在休憩。
听着声响，那人坐了起来，胳膊撑着大腿，被打理得当的短发落下几缕，虚遮在眉尾，眼睛里还残留着半梦半醒的雾气，缓缓撩起。
“洗够久的。”他出声，还没清醒，声线略哑。
秦诗瑶站着没动。
她刚沐浴出来，穿着清凉的吊带睡裙，骨架娇小，脸蛋像未成年少女，但该长肉的地方毫不含糊，露出来的肌肤泛着被水沁润的粉色，不时有水珠滚落，让人联想到沐浴了春雨的海棠花，娇艳动人。
黎川静了两秒，眼神逐渐清醒，这才往身后一靠，姿态慵懒且随意。
“怎么，在我的家里见到我，很意外？”
“你不是……”秦诗瑶的说话有些温吞，像是在斟酌用词，“中途离开了吗？”
“是啊，新郎跑了，这戏居然还能继续唱下去，我都要佩服你们。”黎川揶揄。
这句话刺到了秦诗瑶，她无措地低下了头，下眼睑悄悄红了，垂在一旁的手紧张地捏了起来，指尖泛着脆弱的白。
整个反应是静默无声的。
黎川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气场猛然刹住。
啧，他真是气蒙了，跟一个任人摆布的人偶小姐打什么嘴仗。
他站了起来，丢下一句：“换身衣服，老头子要见你。”
说完他便离开，给她留了重归寂静的主卧。
老头子？
待脚步声远去之后，诗瑶抬起手轻轻揉了揉憋出了泪花的眼睛，琢磨黎川去而复返的原因。
听说黎家有一个将近九十岁的爷爷，秦诗瑶还没见过，黎川刚才嘴里的老头子大概指的就是他。
只是老头正午的时候没有出席婚礼，晚上倒是摆起了长辈的架势，其威严甚至能让这浪荡子乖乖回家。
有点耽误她的事。
她抓起手机，编辑了一段信息：[临时有事，今晚别等了。]
视线在衣橱上扫了一圈，齐刷刷都是白色为主的裙子，诗瑶挑了一件款式不会出错的大家闺范长裙换上，跟着黎川上了等候在大门外的车。
走出去的一路上，之前嚼他舌根的三个女佣一脸不安地候在大厅内，看到门外等着的车，更是惊到额头冒汗。
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这女人这么快就被邀去老宅。
诗瑶面色如常地从几人面前走过，发现等在大门外的车不是刚才送她回来的迈巴赫，而是一辆加长林肯。这个牌子的车更被位高权重的老年人青睐，想必是黎家老爷子派来的。
她从善如流上了后座，与黎川坐在一起。
“张叔，老头子今天心情怎么样？”黎川靠着椅背，领口微敞，随性慵懒。
四五十岁的司机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眼角皱纹像花似得：“今天啊，我还真不好说，您亲自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好说，那就是没事。”黎川单手撑在窗边，支着脑袋，百无聊赖看着窗外的风景，碎发落在眉眼上。
一路上，秦诗瑶安静得像个没有被下达说话指令的精致人偶，眉眼温顺地低垂着，不主动跟长辈信赖的司机攀谈，也不尝试打破她与黎川之间怪异的沉默。
车子驶入庄园，光是庭院驾车就开了约有两分钟，路旁芳草茵茵，溪水潺潺，比重点建设的公园还美。
在别墅厅前停车，好几个佣人迎了上来，分别给黎川和秦诗瑶开车门。
步入富丽堂皇的厅内，秦诗瑶注意到黎和风和白锦也在，她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爸，妈。”
黎和风是那种看面相就无比严肃的男人，他只略微点了点头；倒是一脸不好惹的白锦露出了亲切的笑容，拉着秦诗瑶的手，上下打量一番，仿佛这才第一次好好看她似得：“来，让妈看看，今天现场太忙了，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温婉大气，白白净净，真不错。”
白锦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黎川：“你看我给你找的媳妇儿，就是按照你的喜好找的，你只要好好接触接触，就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黎川冷笑：“你到底看上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黎川！”白锦秀眉一蹙。
这声呵斥可镇不住他，黎川朝二楼走了上去，高声喊道：“爷爷，我来看你身体怎么样了。”
二楼楼梯拐角处，有轮椅碾压地毯的轻微声响，佣人推着一个老者出现，老者先是咳了几声，然后恨铁不成钢地甩出手中拐杖，黎川不躲不避，大腿侧硬生生挨了这一棍，他脸上挂着笑：“瞧这劲儿，您精神头好着呢。”
“混账东西！”老人气得跺着手中拐杖，“我早晚有一天得被你气死！”
“可别，这罪名我不背，整个黎家就我最听话。”他接替佣人，将老人推着往电梯的方向走，“您这气也别撒我身上，冤有头债有主，谁主导的谁来背。”
这话明目张胆指的是主张这场婚事的父母。
秦诗瑶目睹了一小段黎家日常，身为这场婚姻中的一员，还是被抗拒的一方，她本该生出憋屈的情绪，可她脸上什么都没有。
白锦快速瞄了秦诗瑶一眼，看她在这种情况都不敢生气，心下了然。
这种木头，最好拿捏了。
一楼餐厅的大理石长桌摆好餐具，秦诗瑶被白锦拉着坐在了旁边。
老人在主座上落座。
距离近了，诗瑶才得以看清他的面容，老人不笑的时候不怒自威，是久居高位后养成的气场。
没想到老人在正餐开始前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于黎川的这场联姻，我是持反对态度的。”
秦诗瑶闻声抬头看向主桌的方向，正好对上黎元启看向她的目光。
长者即使年迈，在盯着人看的时候，那双宛如鹰隼的眼睛依旧犀利。
一席话，让场上的人都噤了声。
就连在旁边服侍的佣人都停了动作。
只有黎川在笑。
奈何身体状况实在太差，黎元启闷闷咳了两声，看向一脸痞笑的黎川：“但既然娶进了门，就别干什么混账事，让黎家媳妇儿遭人笑话。”
黎川脸上的笑意立刻敛住，挪开了目光。
“也别丢了黎家的礼数。”黎元启又调转视线，望向黎和风和白锦，声音沙哑，却字字铮铮：“我黎家在乱世中立身，屹立上百年，靠的是言而有信，正大光明，做决策之前三思，做决策之后笃行。”
“爸，您一直是这么教导的，我知道的。”黎和风驰骋商界几十年，在老人面前，也像个听话的乖学生。
老人狠狠跺了一下拐杖：“我怕你们不知道！”
这声呵斥让场上的氛围又僵了几分。
诗瑶感知情绪的能力很强，即使觉得不太合理，但这老头好像是在为她说话。
她低垂着眼眸，不动声色地配合着，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却又像怕惊扰了在场人似得，憋着不让眼泪掉出来。
如果没有将目光放在她脸上，根本不会发现她在忍着泪，但看见了，便能恍然她那份不敢宣泄的委屈。
她才是无辜的那一个。
秦家人迫切地想要借助黎家的人脉和产业链在京市新建医院，而黎家迫切想要那张起死回生的药方，一场华丽却仓促的婚礼，被裹挟在其中的黎川尚能通过逃婚表达拒绝，有谁问过秦诗瑶的意见？
鬼使神差的，黎川在这个时刻看了一眼秦诗瑶。
但也只是一眼，便移开。
“哎呀，爸，诗瑶我们不是礼数周全地给接回来了嘛，我们该做的肯定做到位，您不用担心。”白锦笑着接话，亲自站了起来走到老人身边，为他打了一碗鱼汤，一点都没有黎家当家主母的气派，而是一个孝顺的儿媳。
“礼数周全？”黎元启没吃这套，“那结婚证什么时候能领？”
被点名，黎川身体一僵，刚想说谁着急谁去领，他不介意多一个年龄比他还小两岁的小妈，但那双忍着眼泪的眼睛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混不吝的话便没说出口，而是拿起勺子，若无其事地喝汤。
白锦使劲给黎川打眼色，奈何对方不接招，她无奈只能叫道：“黎川！”
“你们不是挺能耐？没米都能炊，现在叫我做什么？”黎川搁下瓷勺，态度悠哉，“我对民政局过敏，进去就丢魂，领不了。”
“混账！”黎和风怒喝，脸上青筋暴起。
“这就是你们说的，礼数周全？”黎元启气得恨不得从轮椅上站起来，抡起棍子，将这帮利欲熏心的败家子和混不吝的逆孙各打二十大板。
老爷子颤颤巍巍杵着拐杖，想要站起来，无数双手立马搀扶，劝解的话七嘴八舌，餐厅一阵鸡飞狗跳。
慌乱中，一双柔软的手掺住了老人的胳膊，轻轻柔柔的话像四月的春风：“爷爷，你不要生气，我会让黎川喜欢我的，到时候我们就去领证。”
黎元启看向说话人。
秦诗瑶朝他露出一个微笑，笑容清澈，内含着几分感激和动容。
“所以爷爷，不要为这件事再伤了身子，我们年轻人的事，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这番话不在白锦的预料之中，她看向秦诗瑶的目光有些诧异，但这两句话很好地安抚了老爷子的情绪，于是她附和道：“是啊爸，感情就是相处起来的，你给他们点时间。”
黎元启没有看白锦，目光还在秦诗瑶身上，他轻轻叹了一声：“你是个好孩子。”
黎川没参与这场“劝架”，那么多双手，也不缺他一个，他站起身：“我吃饱了。”
赶在他下一句话说出口之前，黎元启沉声令道：“饭后来我书房，我有话交代你。”
黎川那句“我先走了”被堵住，怏怏地应了一声，拎起搁在桌上的手机，去前庭的花园转悠。
一场闹剧结束，后面的饭吃得平稳。
黎川被黎元启叫去了二楼书房，秦诗瑶被白锦带着逛起了花园。
花园带着西式罗马风格，美得仿若莫奈的油画，秦诗瑶扶着白锦的手走走看看，聊着闲话。
“我听说你娘家元洲的老宅，是江南一方远近闻名的私人园林？”谈论到花园的布景，白锦问道。
秦家的历史深厚，族谱可追溯到两三百年前，从老祖宗手里传下的府邸占地颇广，亭台水榭，雕梁画柱，假山池塘，是现代少有的还在私用的江南古宅。
“是啊，奶奶恋旧，喜欢园林的花花草草，但爸爸和袁姨更喜欢现代化的建筑，嫌宅子住着不方便，所以很早就搬了出去，我怕奶奶孤单，一直陪着住，直到上了大学。”秦诗瑶回答。
这句话，表面上是秦诗瑶从小在老人身边长大，其实还暗含着一个信息——
作为前妻留下的孩子，她已经被亲生父亲给半抛弃了。
“你对奶奶也是孝顺。”白锦从这句极为平常的话中铺捉到了信息，夸了一句。远离了老爷子，她身上那股雍容华贵的气质再次展露出来，“你下午住进了景云台，有没有什么不习惯？”
“挺好的，爸妈费心了，就是……”秦诗瑶乖巧地道谢，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一瞬间的犹疑，但最终决定沉默。
白锦看出了端倪，停下脚步，微蹙着眉：“就是什么？是不是派过去的几个女佣做得不好？”
“也……没有。”秦诗瑶的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她们只是还没适应我的存在。”
“岂有此理！”白锦这黎家女主人身份做了这么多年，哪里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她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不到半分钟，四五十岁的江管家就来到了跟前。
“你现在就去景云台查查，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说了什么干了什么，才第一天就消极怠工，是我黎家的饭太好吃了吗？”
一字一句皆有气势。
江管家领命而去。
秦诗瑶小心翼翼地拉着白锦，将这小茶花的角色扮演个彻底：“妈，其实不用这样，我今后还在景云台，跟她们还是要相处的。”
“得罪了主人家，我还能把她们留下来？”白锦冷哼一声，随即摸了摸秦诗瑶的手，将长辈的怜爱表达得淋漓尽致：“你现在也是黎家的媳妇儿了，性子别太软，不然压不住黎川，也压不住底下的人。”
“我……”秦诗瑶声音温吞软糯，“我会好好适应的，谢谢妈妈为我撑腰。”
将常年被继母欺压、父亲不爱、宛如寄人篱下惯了的形象焊死了。
*
大约半个多小时，黎川从书房下来，黎元启交代了司机将他们送回景云台。
车子下了高架，一直没做声的黎川朝司机吩咐：“张叔，把车靠边停下就行。”
诗瑶朝窗外看，辅路边停了一辆打着双闪的橙色兰博基尼。
“不行呐，二少，你这不是让我难做。”张叔接到的命令，是将二人送回去，要是半路就被黎川给溜了，老爷子估计又得生气。
“没事，爷爷要是问起，我亲自给他说。”黎川作势要开门，脸上带着笑，“你要是不停，我直接跳车了。”
那还得了！
“你别乱来啊！我马上停车！”
张叔通过后视镜瞥见黎川那笑，顿时心惊肉跳。他了解黎川那横行无忌的性格，嘴里的事多不靠谱他都能做得出来。忙将车靠边停下，旁边就是那辆兰博基尼。
黎川开门下车。
兰博基尼主驾车门打开，走出一个跟黎川差不多年纪的青年，瞥了眼加长林肯，打趣：“刚从老爷子那听训回来啊？你没火上浇油吧？”
“哪儿能。”黎川眼神有些无奈，“他那身子骨快让医疗团队操碎心了，我可不敢惹他。”
骂就听着，打就挨着，但要领证，不可能。
两个边说边走，岂料秦诗瑶也从后车座钻了出来，拉住黎川的手臂：“你要去哪儿？”
黎川疑惑转头，是那不声不响惯了的人偶小姐，小表情还带着一点强撑的勇敢。
敢跟着跑出来，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闵炎没注意到后座还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一跳，看清秦诗瑶的脸后，兴致盎然地吹了一声口哨：“黎川，你换口味了？”
这话过于轻佻，秦诗瑶脸色霎时变红。
黎川一言难尽，盯着闵炎：“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先动一动脑子？”
闵炎依言稍微转动了一下脑子。
能跟着黎川从老宅里出来的年轻女孩……
“哇槽！你爷爷给你下军令了？这该不会是秦家的女儿吧？你妥协了？”
一连三个问题跟放鞭炮似得。
闵炎没去婚礼现场。黎川勒令俱乐部的所有人都不准去，谁去就开了谁。
黎川踹了他一脚：“滚。”
闵炎笑嘻嘻地将车钥匙扔给他，贱兮兮地：“马上滚，给你带着嫂子兜风。”
嘴上说着要滚，人却杵着没走。
黎川接过钥匙，没动，晃了晃还被紧拉着的手臂，看向秦诗瑶：“你该不会还惦记着在老头子面前的承诺吧？早告诉你了，没戏。”
秦诗瑶放开了手，下一秒，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跑钻进兰博基尼的副驾。
闵炎咋舌地指了指：“什么情况？”
车子虽然拔出了钥匙，却没有锁车，没想到这柔柔弱弱的小女生还会抢座，先斩后奏。
秦诗瑶刚拉起安全带系上，副驾窗户忽然缓缓降落，黎川一手搭着车框，弯腰探下。
目光几分探究，几分好笑：“人偶小姐，你程序紊乱了吗？”
人偶小姐。
诗瑶愣了一下。
随即，她脸上浮现愠怒，可反驳的声音却软弱，没有一点气势：“……我不是。”
黎川打开副驾车门，双手抱胸依着门框，懒洋洋地命令：“下车，别让我拽你，场面不好看。”
秦诗瑶揪紧了身前的安全带：“爷爷是要我跟你一起回到家，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最后一起回家。”
黎川睨向她骨节泛白的手。
明明怕得在发抖，怎么还是个小固执。
黎川一手搭着车框，俯下身凑近，黑色衬衫领口因为他的动作扯开一些，顶扣没系，露出锁骨，路灯打下明黄色灯光，他脖颈逆着光，晕着一层模糊的金边，薄实而硬朗的男性力量。
风流公子自带一种暧昧气场，尽管他本身并没有那个意思，潋滟的桃花眼看过来，逆着光的眉眼英挺而深邃，眼神有几分玩味：“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就敢上车？”
“总不能……”因为距离的拉近，秦诗瑶闻到他身上很淡的乌木沉香的气味，耳尖和脸颊红透，撇开脸，说的话又急又不连贯，“总不能是什么违法乱纪的地方吧？”
黎川被她幼稚的猜想逗笑。
还真是一朵娇养的温室花，就连害怕的地方也这么没想象力。
自家父母找来这么一个软柿子，让总被他们骂为混账的儿子捏在手里，也不怕真将人给玩废了。
“秦……什么？你叫什么名字？”黎川的话在名称上卡住。
闵炎跟上来看戏，听到这个问题可站不住了，出声调侃：“不是吧黎川，你连你新婚妻子的名字都还没记住啊？”
黎川将之无视，看着秦诗瑶。
诗瑶的声音很小，像是又被他气到了：“……秦诗瑶。”
黎川听清了，字字清晰：“秦诗瑶，给我下车。”
秦诗瑶不动，抿着唇犟着，脖颈上泛着冷汗，将本就白皙的肌肤沁得更白，仿佛这个抵抗的举动，已经违背了她一以贯之的处事原则。
精致的人偶战战兢兢、磕磕绊绊，在没有具体指令的情况下尝试自主行动。
好像，有点意思。
黎川弯起抹笑。
他有点想看看她跟过来能做什么。
他关上了副驾的门，从车头绕过去，进了驾驶舱。
闵炎没看明白这情况，刚才不是要赶人下车吗？怎么这会儿又不说了。
他敲了敲驾驶舱的窗户，窗户降了下来。
闵炎弯下腰，探头探脑快速地扫了一眼副驾，憋着笑问：“真要兜风啊？那我走？”
“到后座去。”
“哦。”
闵炎乖乖上了后座。
秦诗瑶用余光瞄了一眼后座的人，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胆怯忐忑在强装镇定之下更为明显。
闵炎的位置在黎川的后面，侧面看见秦诗瑶的动作，感觉很新鲜，他们身边没出现过这种胆小清纯的小白花，他向黎川打趣：“黎川，你这定力不行啊，白天还逃婚，晚上就被嫂子拿下了。”
闵炎当然只是开玩笑。黎川身边来来往往这么多女人，就没有小白花这款，他知道他不招惹这类型。
况且，黎川桀骜不羁惯了，他爸妈想在他23岁就用婚姻来绑住他，这小白花就算真长得跟个天仙似得，也是白搭。
“闭嘴。”黎川语调凉凉，止住后座的胡言乱语。他睨向秦诗瑶，语气略带警告，“现在不下车，待会儿求着我放你下车都没用。”
“不是，哥，你真的打算带她去啊？”闵炎诧异。
玩归玩，闹归闹，俱乐部那地方，不仅混杂了嘴里没个把门的愣头青，还有那一大票特意过来追星黎川的女人啊！
这小姑娘柔柔弱弱，到时候可别吓得厥过去。
兰博基尼开入通往郊外的公路，驶入一座山。
本该一片黑暗的山上却亮着路灯长龙，不时有画着英文、中文涂鸦的赛车从身侧轰鸣而过，山底入口旁有一个大型停车场，已经停了不少车，一从又一从结伴而行的人齐齐朝山里走去，年轻女孩们个个打扮火辣，脸上涂着迷彩，手里拿着卷起的横幅、亮着灯的灯牌。
诗瑶在那些招摇的灯牌上看见了黎川的名字。
这座山，是黎川回国之后创办的个人赛车俱乐部所在地。
两年前，他夺得高兰沃茨国际锦标赛三连冠，那一年他刚好在美国的大学毕业，他选择退出赛场，回国隐身幕后，成立火焰俱乐部，带着车队参加国内外赛事。
俱乐部所在的这座山，被他私人买下，改造成赛车场地，是经过相关单位批准的正规单位，甚至能自行举办比赛。
自俱乐部和赛道建成，影响力辐射到周边几个省区，甚至全国的赛车手慕名前来，业内称之为朝圣。
不仅专业的赛车俱乐部时常过来交流，也成了许多赛车发烧友最喜欢来的地方。
俱乐部管理严格，进出的每一辆赛车，都需要提前登记在案，才可放行。在车队没有训练的情况之下，登记在案的车辆可以申请使用山上赛道。
俱乐部的三层环形建筑修建得极具艺术，上方是红色火焰的形状，坐落在地势平坦的山脚，前庭是一个宽阔的活动广场，有登记在册的流动摊点推着小车来卖烧烤、奶茶、甜点等吃食，还有人卖闪闪发光的猫耳朵、小灯笼等女生喜欢的装饰品，俨然形成了一个社交场所。
橙色兰博基尼是闵炎常开的车，这车刚开入山，便有常来的观众认出，年轻女孩们使劲朝车内看，看清开车的是黎川时，激动地抱在了一起，疯狂地甩着手中的应援灯牌，大声叫喊着，兴奋无比，宛如明星见面现场。
路过重重路人，车子停在俱乐部大门门口。
门口附近常年聚着俱乐部的车手，和负责这座山一切事项的工作人员，远远看见那颜色扎眼的车子，便知道是谁要来了，三三两两靠过去。
罗妍妍在跟几个姐妹说话，几双眼睛早就看见远处开来的车子，有人开玩笑：“妍妍，我们可都知道了啊，昨晚黎少可是睡在你家了，你们……”
几人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罗妍妍心里得意，面上却害羞地轻推了对方一把：“哎呀，是昨天大家喝醉了，正好距离我家近，就顺道回我那休息了。”
“就算是喝醉了，黎少一个电话不就有司机来接嘛，以前可没听说黎少去哪个异性家里过夜，而且他第二天就要去结婚了，就这还要跟你温存，他对你肯定是认真的！”
“我还听说黎少可是一夜七次的战狼，你今天早上起得了床没？”
罗妍妍脸上笑容不可察觉地抽了一下。
关于那方面的事，也不知道是谁先传出来的，但她跟在黎川身边也有三个月了，别说上/床，黎川都没亲过她。
她甚至都很难断定，她到底算不算黎川的女朋友。
之前听说他换女友换得比衣服还快，她也见过他带着当时的女朋友出现在各种聚会，那些女人的社交账号经常晒一些黎川送的奢侈品。
在这三个月中，黎川也送过她。
但她仔细想想，好像那也不能叫送。
几乎都是她看见了，说一声真好看，然后黎川淡淡来了一句：“那就买下吧。”
不是那种精心准备的“礼物”，是闲逛时顺手买下的小物件，就像是随手给遇见的流浪猫狗买了点零食而已。
至于一夜七次……
她昨晚当然想将“女朋友”的身份坐实，在他只系着浴巾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大着胆子将手放了上去，却被他掐住了手腕，眼睛里满是醉意，目光却寒冷刺骨，那一刻，哪里还有什么多情浪子的影子，更像是没有情欲的修罗。
她只能尴尬收手，强行解释是想扶他到床上。
他沾了床就睡着，她越想越不甘，于是趁他熟睡，悄悄亲了一口他的脖子，留下了一夜温存的证据。
“都说啦！不要说这个！”尽管事实是那样，但罗妍妍不能表现出来，依旧做出了害羞的模样。
旁人看了，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比了个大拇指：“看你脸红成这样，黎少果然是这个。”
电光火石间，一个荒诞的念头在罗妍妍心头炸开。
该不会，谣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吧？
那些被起哄过的前任，因为不想承认黎川压根没碰过自己，所以硬着头皮瞎吹。
兰博基尼开近，罗妍妍被几个好友笑嘻嘻地拉着朝那边走，她正低头想事情，结果一抬眼，看见一个女孩从副驾上下来，站在了黎川旁边。
见到这个场景的几个女孩也不起哄了，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回看罗妍妍。
罗妍妍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
她前一秒还是黎川的女友，甚至是黎川结婚前夜还能留宿他的特殊存在，但后一秒，黎川的身边就有了新人。
漂亮的新人现身，俱乐部那帮人兴奋了。
“老大，这漂亮女孩是谁啊？”有人问。
黎川没有介绍人的打算，将手中钥匙抛向常毅，吩咐：“去把我的车开过来。”
“好嘞！”常毅领命而去。
“老大今晚要上山吗！”
黎川叱咤全球赛车圈的风云神话，在国内赛车手间无人不晓，19岁开启个人传奇，少年英才，龙姿凤采，高兰沃茨国际锦标赛三连冠的传奇人物，年仅21岁就站上了行业巅峰！
不少人是因为黎川才进入赛车行业。当初火焰俱乐部招人的时候，竞争激烈得堪比一场大型赛事。
能在偶像的俱乐部赛车，能经常目睹偶像非凡的车技、类似鬼魅的漂移，被偶像亲自调/教，得是多令人兴奋的事，要是能跟偶像赛一场，就算输得一败涂地也值了！
然而事与愿违，黎川一个月都难得跑一次赛道，更别说跟俱乐部里的小崽子比赛。
黎川要上赛道的消息马上扩散了出去，今晚来山的观众和赛车手全都沸腾，大家纷纷在各个微信群摇人，大量人流在火速奔来的路上。
各个拐弯观看点的好位置被疯抢。赛道在清场，工作人员开了广播，让赛道上还在跑的车掉头下来。
只不过是黎川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阵仗很大，万众瞩目。
秦诗瑶站在黎川旁边，穿着白色的长裙，整个人显得乖极了，刚开始所有人看向她的视线都很好奇，但黎川并没有介绍她的身份，加上她的目光与旁人没有任何交流，说好听点是静雅，说难听点是木讷，加上黎川抛出要上赛道的消息，众人对她的兴趣迅速降到最低，都等着看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速度与激情。
“黎川。”一道悦耳的女声。
诗瑶循声望去。
围着黎川的人太多，男男女女，她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女人。
罗妍妍脸上挂着动人的笑，走上前来，无视站在黎川旁边的秦诗瑶，亲昵地抱住了黎川的胳膊，整个人大胆地往黎川的身上贴，小鸟依人地抬着脑袋看他：“今天早上真的吓坏我了，看到你没事就好，你那边不忙吗？”
这段话蕴含的信息量极大，顺道又提醒了一遍众人昨晚黎川住在她家的事。
新欢跟着一起下车又怎样，人昨晚还属于她，他们亲密无间。
黎川没推开她，语调慵懒，但听着让人很有距离感：“我还能有什么事？”
罗妍妍见黎川默认了她的亲昵动作，心里的底气足了几分，踮起脚尖勾住了他脖子，红唇微嘟：“今晚你要开车，是要带上我去兜风吗？”
罗妍妍的长相是明艳挂，烫着亚麻色的波浪卷，穿着性感火辣的超短裤，与这黑夜与激情无比相称，撒起娇来，气音酥骨，她能在一众女人中杀出重围待在黎川身边，不是没有原因的。
黎川微低着下颌，唇角含着不置可否的笑，英俊的眉眼在光线斑驳的夜色之下越发深邃。
山间吹下清凉的风，和热气未散的土地形成碰撞，在黎川的周身形成了全场最瞩目的风暴眼。
广场周围的女观众脸上什么表情都有。
她们其中大多数都是黎川的粉丝，喜欢他的脸更多，车技和身世只是他的加分项，但她们可没有像娱乐圈粉丝那样看到爱豆谈恋爱而大喊塌房，毕竟，正主对于他的风流向来坦荡，也从不屑于搞粉圈文化，当年他宣布退役时，数以万计的女粉丝去他所在的俱乐部举牌挽留，泪洒三天三夜，也没能让他回心转意。
这个男人，既多情又心冷，但就该死地吸引人。
当一个人足够耀眼，他的一举一动皆是魅力。
而男粉却直接了当多了，直接吹起口哨起哄，将之奉为楷模。
对于这样的场景，俱乐部众人见怪不怪。
只有知道秦诗瑶身份的闵炎同情地朝秦诗瑶睇了一眼。
恰在这时，秦诗瑶动了一下。
她从下车开始到现在都安静地跟在黎川旁边，像一个沉默的白点，不声不响，这忽然的一动，意外地吸引了目光。
黎川转头看向她。
只见秦诗瑶脸色是不正常的窘红，被眼前的场景刺激到了，又因为自己的一晃招致注意力而感到惶恐，悄悄捏着手收到了两侧。
“抱、抱歉。”她声音极低地道歉。
闵炎心底的同情又多加了几分。
太可怜了。新婚当夜，亲眼看到“老公”跟别的女人举止暧昧，又窘又气，不仅不敢发火，还得因为破坏了氛围而道歉。
罗妍妍眼看着极好的氛围被打破，心里很不舒坦。
她好不容易在这么多人面前秀了一把，特别是几个塑料姐妹花面前。刚才她们回看她的眼神夹杂了多少幸灾乐祸，别以为她看不出来。
这丫到底是什么人啊！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刚想开口探问，赛车的轰鸣声打破了此时的氛围。
一辆红白相间的赛车从车库方向开来，跑车型的外观，车灯犹如蟒蛇的眼睛，在黑暗中射出的光线宛如白色长龙，威风凛凛，周遭路人尖叫声一片，俨如在迎接一名巨星登台。
常毅下车，恋恋不舍地摸了摸这辆万众瞩目的明星，才转身打了声招呼：“老大，车开来了。”
负责清空所有赛道车辆和行人的工作人员也跑过来汇报情况：“老大，赛道清理完毕。”
黎川点了点头，走去打开了主驾的车门，忽然转头看向还杵在原地的秦诗瑶，令道：“秦诗瑶，上车。”
秦……什么？！哪个秦？联姻那个秦？
一个名字，让俱乐部众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黎川身边出现女人太正常，打死他们也猜不出，站在自家老大身边的那个漂亮女孩，竟然是他的逃婚对象！
这个信息令人震惊，以至于黎川让秦诗瑶上车、要载着她上山这件事，都没有立即引起注意。
“老大，你说她是？她是？”常毅的视线在自家老大和秦诗瑶身上来回转了两圈，难以置信。
谁上一秒逃婚，下一秒就把人带在身边的啊！
谁会把新婚妻子大摇大摆地带着，还能让别人女人勾搭脖子啊！
嚣张至极！
旁人没注意到，但罗妍妍注意到了。
因为在黎川出口之前，她还在问能不能带她兜风，结果他这句话，无异于直接扇她一巴掌！
她倏然看向秦诗瑶，警惕地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圈又一圈。
客观地说，秦诗瑶很美，是那种与她们的圈子格格不入的美，她整个人跟她耳坠上戴着的珍珠耳钉一样，温润、淡雅、娴静，可以看出是从小用真金白银养成的名媛风范，但书卷气挺重，这种类型的女孩不可能，或者说不应该，能引起黎川的注意，还会让她上车。
那辆跟随着黎川叱咤全球各大赛场的车，自从运回国内，这两年以来，允许载上女人的次数，好像只有三次。
而那三个得到了这种殊荣的女人，无不双腿发软地下车，然后大吐特吐，尽显狼狈。
显然那冠军车不是一般人能坐得起的。
但又像是某种殊荣一般，会成为一种谈资。
罗妍妍便是那幸运三人中的其中一个，也是最近的一个。
她本以为她在黎川心里足够特殊，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另一个女人将她挤了下去。
还是黎川原本要逃婚的对象！
无数双眼睛骤然间落在了秦诗瑶身上，她像是被吓到了，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赛车的副驾旁。
终于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嘀咕一句：“是我太年轻了吗？老大这操作，我怎么看得这么迷糊呢？”
对于这种震惊，闵炎表示，他已经提前吃到了。
秦诗瑶打开车门，进了副驾。
这辆车坐起来的感觉，与别的轿车不太一样，天然为速度而生，在没动的时候，就给人一种浸在风里的错觉。
秦诗瑶没多摸索、触摸，而是老老实实地系上安全带。
车子往下略沉，是黎川坐进来。他将手放在方向盘上，顶着这么多人探究的目光，他跟个没事人似得，似笑非笑地看着秦诗瑶：“没心脏病吧？”
“没有。”秦诗瑶回答。
“让你上车你就上？这是赛车，不怕吗？”
一点也没有要解释与罗妍妍关系的意思，上车前的小插曲跟没发生过似得。
秦诗瑶揪着安全带，没敢与他对视：“你也在车上。”
“所以呢？”
秦诗瑶抿了抿唇，夜晚昏暗的光线也难掩她脸色的苍白：“所以，如果你想把车开向悬崖，你会跟我死在一起。”
黎川意外地挑了挑眉。
不知是该惊讶，她会预设一个这么极端的可能，还是该惊讶，纵使有这样的预设，她也敢上车。
他好像，不太能理解她的脑回路。
“多虑了。”黎川语气悠闲。
秦诗瑶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轻易暴露了方才提着一股劲儿的紧张状态。
黎川唇角弯起，恶作剧似地：“专业的赛车，就算坠入山崖，人也死不了。”
秦诗瑶倏然望向他，漂亮的眸子写满惊恐。
黎川在这样的目光中猛然踩住了油门，赛车宛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引得路旁急急朝这边赶来的粉丝尖叫连连。
上山的道路被清空，现场直播的无人机起飞，俱乐部广场上巨大的观赛显示屏实时投屏，解说员打开了广播，这场只有一辆赛车的驰骋，因为驾驶员的身份非比寻常，播报规模宛如一场正规的赛事。
聚集在广场上的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向那块巨大的显示屏。
开车来的赛车手，在黎川的车飞驰而过之后，忙着驾车追了上去，抢占最佳观看席位。
车子一路飞驰上山，经过第一个弯道。
黎川没有留手，以比赛时的速度漂移过去，漂亮而灵动的摆尾，招致早早抢占在观看点的女观众们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啊！！！赚到了！！黎川的弯道漂移！是现场！我看到了现场！”
“我听去了广场的朋友说，副驾上坐的不是闵炎，而是一个女的！”
闵炎是黎川的领航员，在粉丝群体中知名度很高。
车子漂移过来仅在一瞬之间，观看点上的人压根看不清车内的人。
“什么！是哪个女人！”听者咆哮。
车速太快，车窗外的景色融入黑夜，模糊成看不清的速流黑影。
行至山腰有一个巨大的U型拐弯，是整个赛场最具看点的弯道，也是观众聚集最多的地方。众人远远看到车来，顿时无数灯牌狂甩，数不清的手机举着，摄像头严阵以待。
黎川在车辆漂移的刹那，游刃有余地分了一下神，视线落在副驾的秦诗瑶身上。
按照往常经验，没坐过赛车的人，到这里已经吓傻了。如果最开始的尖叫有作秀的成分存在，到这里也只剩安静如鸡。
但秦诗瑶全程没出过一声，八成在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懵了。
然而，出于意料，他看到了这个安静胆小的女孩侧脸，露出了一个近似于疯狂的微笑。
疯狂的，微笑。
这个形容词跟后面的名词完全不沾边，既然是疯狂的，又怎么会是微笑而已。
但是诗瑶脸上的表情就是这样，她的笑容弧度不大，眼眸直视前方，眸中的情绪在安静中狂躁，路边的橙黄色路灯打了一束光，在她的脸上一晃而过，将这原本隐在黑暗的表情显了出来，仿佛被关了多年的恶魔感应到了洞穴传来的微弱的风。
黎川一惊。
但此处路况复杂，让他不得不抽回注意力在路况上，再转头看向秦诗瑶时，她已经紧紧闭上了眼睛，身体僵硬地贴着椅背，对这种高强度的刺激感臣服，放弃抵抗。
看错了？
*
车在山路上开了一圈，如白色长龙般的远光灯从山上打下，咆哮的赛车降速，朝俱乐部所在地开回来。
一场酣畅淋漓的飙车让今晚的观众看得意犹未尽，但相较于这个，俱乐部众人对秦诗瑶下来后的状态更感兴趣。
一队二队加上预备役十几个赛车手、手上暂时不忙的工作人员、罗妍妍及她带过来的几个姐妹，齐齐朝从远处开来的车投去注目礼。
“老大这到底什么情况，刚才车开起来一点也没顾嫂子死活，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喜欢吧？如果喜欢，怎么还想逃婚呢？还跟妍妍姐……那样……”
“没准是今天见到，一见钟情了？”
“他们总不能在今天之前都没见过吧？结婚哎，又不是相亲，太荒谬了。”
“我觉得，依据老大的性格，今天之前没见过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嫂子长得这么好看，一见钟情也……”说话的人偷偷瞥了一眼罗妍妍。
罗妍妍扭头的时候正好对上那道目光，脸上的表情差点绷不住。
见色忘义的东西！她为了收拢人心，可没少请这帮小崽子吃饭！现在不仅一个两个不帮她说说话，还一口一个喊别人嫂子！
她都没被叫过嫂子！
有人问向跟黎川最熟的闵炎，闵炎作为黎川的领航员，黎川在赛道上辉煌了多久，他就在副驾上陪伴了多久，绝对知道底细。
“炎哥，你知道老大和嫂子的情况不？”
闵炎摊手：“我知道的跟你们差不多。”
车近了，停在俱乐部广场的路边。
率先下车的是黎川，他一出现，广场上聚集的观众争先恐后地喊他的名字，但只是隔着距离看着，不敢冒昧地靠近。
俱乐部众人却齐齐将目光放在了副驾上，眼睛里闪烁着期待、兴奋。
秦诗瑶从副驾上下来，被这么一群目光盯着，惊了一下，手上关门的动作都有点犹豫。
有人发出疑问：“咦？她怎么还没吐？”
“她居然还能站得稳？不确定，再看看。”
“装的，肯定是装的，我记得之前有一个下来也是站得笔直，不到3秒钟，就抱着大树开始吐了。”
“3，2，1……”有人倒计时。
……
广场上人声太杂，秦诗瑶什么也没听清，她额头渗着丝丝冷汗，看向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看着她的黎川，踌躇了一下，乖乖走到他身边，煞白着一张小脸，什么话也没说。
所有人诧异！
这都过去半分钟了！秦诗瑶脸色苍白如雪，但也仅限于此！
没有人相信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会安然无恙地从老大的副驾上下来，如果不是全程看了无人机直播，他们就要怀疑是老大放水了！
黎川看向秦诗瑶的目光若有所思：“你坐过赛车？”
秦诗瑶慢吞吞地摇头，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又好像身体不太舒服，最后什么也没说。
周围人瞧着，哪还能看不明白，这小姑娘哪里是安然无恙，而是强忍着呢！
老大可真不是人！
十几道谴责的目光朝黎川射去，又在对上黎川的霎那偃旗息鼓。
黎川心里纳闷。
看秦诗瑶这模样，觉得欺负她还挺没劲的。
她不仅不会反抗，难受了还不敢说，把他衬得穷凶极恶。
“难受就说。”黎川目光淡淡睇过去。
诗瑶耷拉着小脑袋，声音孱弱：“……不难受。”
黎川可算是踢到棉花了，他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轻嗤一声，随手指了一个人：“你去给她弄一片晕车药来。”
“老大，我就知道你是心疼嫂子的。”那人乐滋滋领命而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黎川想踹他一脚都跟不上趟。
车队经理人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到黎川面前，把黎川请进办公室谈最新商业赞助的事。
秦诗瑶在失了黎川这么一个人形盾牌之后，马上就被火焰的小崽子们给包围。
个个是十八九岁的帅气小伙子，身高腿长，团团将她围住，七嘴八舌地问好，胆子大的还问各种问题。
这状况，超出了她的应对范围，秦诗瑶脸上耳朵脖子红了一片，手足无措。
闵炎在旁边瞧着，这姑娘跟个易碎玻璃似得，没被黎川的车速给吓死，可别被这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崽子给吓着了，虽说他不知道黎川具体打什么主意，但好歹也是他带过来的人，护着一点总没错。
“都让让，嗡嗡吵得掉进蜜蜂窝一样。”他将秦诗瑶从人堆里拉了出来，请进了客厅，倒了杯柠檬水。
吃了晕车药的秦诗瑶脸色缓和过来，但人依旧不健谈，闵炎说十句她答一句，涉及到与黎川有关就保持沉默，让闵炎无比纳闷。
这帮从来都是被众星捧月的公子哥，哪儿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恰逢有朋友来叫他过去，闵炎叮嘱了一句“不要乱跑”，就丢下人走了。
诗瑶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扭头看向周围，右边是酒水柜和吧台，顶部装着一个摄像头，左边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不少人好奇地盯着她，在交头接耳。
罗妍妍已经气炸了。
“妍妍，黎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是他正牌女友吗？你等会儿问问？”
“什么正牌女友，人家还是正牌老婆呢。”塑料姐妹花有人忍不住了，开始挤兑她。
罗妍妍冷笑：“八成是被家里的长辈要求的呗。”她双手抱胸，摆出不甚在意的表情，“我去会一会。”
几人巴不得看这场戏，赶紧鼓动她上去立一个下马威。
秦诗瑶有点拘谨地看着笑意盈盈走向她的罗妍妍，没主动开口。
罗妍妍一点不怵，坐在秦诗瑶对面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气势十足：“刚才才知道你的身份，没来跟你打招呼，怎么样，这样的氛围还习惯吗？”
俨然一副女主人招待客人的架势。
秦诗瑶没搭话。
罗妍妍轻笑：“我估计你也猜到我是什么身份，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也别想逼我走，你们的婚姻只是一场利益交换，别想拿正宫的位置压我。”
“我没有。”秦诗瑶轻声反驳。
“呵。”捏到一只软柿子，罗妍妍的防空警报差不多解除了，态度反而软了下来，放下二郎腿，身体往前倾了一些，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妹妹，姐姐实话告诉你，黎川就是一个心永远不会被捂热的浪子，你老老实实呆在你的城堡里，别试图跟着他来宣誓主权，只有你哭的份，懂吗？”
秦诗瑶又不说话。
罗妍妍看她憋着泪的委屈表情，极力忍住想上扬的嘴角，得意地捋了捋头发，将发丝顺到耳后，顺道瞥了不远处正观察着这边的几双眼睛，迈着胜利的步伐，朝等她战果的朋友走去。
不多时，黎川从俱乐部经理的办公室出来。此时有几台车正在山上比赛，有人邀请他去看现场直播。
他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没有人注意诗瑶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打来的专车停在山脚下，诗瑶钻进了车，报了号码尾数后，没再说话。
“小姑娘看着文文静静的，也喜欢来这地方玩啊。”师傅拉过不少来这的单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看见这么一个漂亮安静姑娘上车，颇为惊讶，“这地方可闹腾得很哟，那车开得跟拍电影似得，这俱乐部的老板好像还是个世界冠军，人长得那叫一个俊，好多小姑娘都是冲他来的。”
诗瑶双手抱胸地听着，没有搭理。
司机见后座不吱声，朝后视镜一瞧，女孩脸上清清冷冷，美丽的双眸敛着，在夜色之下泛着沉寂而锐利的眸光，那股生人勿进的气质，倒是跟乍一眼见着的不太一样了。
他又闲聊了两句，但对方态度太高冷，他也就乖乖闭了嘴，安静开车。
五分钟后，诗瑶从随身的包里掏出手机，瞥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开口，声音如寒潭般清冽：“师傅，换一个目的地。”
一个多小时后，车停在一家酒吧门口。
酒吧的门被推开，轰隆隆的音乐炸过来，舞池距离门口不远，开足了冷气的空间塞满了疯狂扭动的人群，将这空气都感染得燥热。
穿着一身优雅白裙的女孩走了进来，五彩斑斓的镭射灯投在她的身上，将她的白裙子切割成各种颜色，那张清丽乖巧的脸不染俗尘，衬得她像勿闯了浊地的仙子。
美女走到哪儿都自带吸引力，更何况她格格不入的气质，打她一进门，店内好几颗脑袋像跟随摄像头似得，她走到哪儿，脑袋就转到哪儿。
午夜场，放纵狂欢的人数不胜数，有人坏心思写在脸上，朝她吹了声口哨。
诗瑶目不斜视，脚步慢悠悠，往里头的雅座方向走。
一个形单影只的漂亮女孩，现身鱼龙混杂的酒吧，犹如入了狼群的羔羊。
马上就有男人过来搭讪，身高略矮，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开口时先打了一个嗝，带着浑浊的烟味和酒味：“小妹妹，这地方可不是你该来的，走错地了吧？”
诗瑶没理会他，大金链子也不气馁，反而笑嘻嘻地倒着走：“你这样一个人可不行，很不安全，要不要我待在你身边保护你？还请你喝酒，怎么样？”
诗瑶停了下来，目光泠泠地盯着他，语调毫无感情：“你不配。”
大金链子笑嘻嘻的神态立马翻脸：“妈的，别给脸不要脸，装腔作势不就是想涨价……”
他的手刚扬起，手腕立马一只手箍住，他恼怒转头：“谁他妈多管老子闲事！”
箍着他手腕的是一个高个青年，眉清目秀，看着还像个大学生，脸上带着笑，但手上的劲儿挺大，大金链子甩不开。
见耽误他好事的还是个小白脸，大金链子啐了一口，骂道：“毛都没长全就来英雄救美，电视剧看多了是吧？放手！不然老子现在就抽你！”
“要动手吗大叔？”青年略微低头，看着比他还要矮上十公分的男人，脸上依旧是那笑盈盈的笑，“那待会儿别说我们欺负你。”
刚才还只有他一个，直到走道后边零零散散的人逐渐靠过来，大金链子才看得清楚，对方原来有五六个人，各个人高马大年轻力壮。
“老弟，看来是误会了。”大金链子马上认怂。
开玩笑，跟一个人打，他还尚有胜算，跟五六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他只有被群殴的份。
走道上光线昏暗，这群青年半隐在身后，这群人当中，走出一个一脸阴沉的男人，他面如冠玉，却气场森然，右眼上有一道清晰的刀疤，从眉眼直接划到眼角，他抬起下巴，目光睥睨，显得凶厉又狠辣。
“嘴巴不干净。”男人的声音冷得像冰，脖子轻微动了一下，目光森寒，“带出去聊聊。”
“喂！我都说了是误会……”男人立马慌了。
“乔哥，要个什么结果？”箍住大金链子手腕的青年问得很轻松，就像在问牛排要几成熟。
“一个星期。”
“好咧！”青年愉悦地应声。
几个青年笑嘻嘻靠了上来与大金链子勾肩搭背，乍一看还以为他们关系多好，几人半推半拽，将人带走，大金链子脸色被吓得青灰，嘴里不断解释求饶。
诗瑶默默侧了个身，给几人让路。
她看了一眼眼睛有刀疤的男人，在替她解围的过程中，她没说一句话，而是转过身，上了去往二楼的楼梯。
入了一间包厢，包厢很大，有单独的酒柜和吧台，她走进酒柜的操作间，抬眼扫了一圈酒柜里头的货色，挑了一瓶白兰地当主料，拿起搁置在吧台的调酒壶，加柠檬汁和糖浆，调起了酒。
在将酒液倒入鸡尾酒杯的时候，包厢的门被推开，眼睛有刀疤的男人出现在门外。
男人长身而立，穿着一身黑，逆着走廊的光，肩膀挺括，泛着淡淡的光晕，包厢灯光太暗，他的五官隐在黑暗里，一双眸子却雪亮，像暗夜里豺狼的眼睛。
诗瑶将其中一杯鸡尾酒推向门口的方向，语气悠然：“不是告诉你我今晚有事，怎么都来了。”
“在看到你的信息时，我们已经到了。”乔安玉长腿迈入，拿起推给他的那杯酒，轻轻抿了一口，“你没过来也没关系，正好他们想喝酒。”
“在海市当好学生四年，可算被他们找着放纵的理由了。”诗瑶没太在意，就顺口提了一嘴。她从操作间走出来，绕过乔安玉，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
吧台延伸到窗边，巨大的落地窗倒映着街道边的璀璨霓虹，路边的银杏树叶发黄，在路灯的照耀下金灿灿的。
她拿过另一杯调好的鸡尾酒，慢悠悠地品了一口，眉头皱了一下：“好酸，柠檬挤多了。”
喝了同一壶酒的乔安玉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她脸上几秒，才问：“你今天还顺利吗？”
“总而言之，这婚算是结成了。”诗瑶放下那杯调得失败的酒。
“联姻。”乔安玉的右手落在鸡尾酒杯的底座，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两下，“或许不用走到这个地步。”
诗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满不在乎一笑，“下雨了有人撑伞，瞌睡了有人送枕，黎家，这么好的一把刀直接递到我手里，我为什么不用？”
乔安玉瞥了一眼诗瑶的侧脸，不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诗瑶满目憧憬：“我可真是期待，秦正德在交出药方时，黎家得是什么表情。”
“还没有给吗？”
“秦正德，心里的盘算多着呢。”诗瑶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恨，但很快又散开，换上愉悦的笑容，“但他心眼再多又怎么样，婚礼已经办了，就算证没领，按照黎和风和白锦急急操办婚礼的行事作风，这药方他还能捂多久？”
乔安玉垂眸沉思了一会儿，问：“需要我做什么？”
诗瑶从包里掏了掏，拿出一张黑卡，推到乔安玉的面前：“卡里有一千万，密码我的生日，是老太太给的嫁妆，这家酒吧贴了出租转让，你去租下来，我需要一个跟你见面的地方。”
这地方，她在来京市的这些天考察过，位置极佳，占地也大，交通方便。
她在海市读大学那会儿安排乔安玉在学校附近开了间书店，作为爱学习的好学生，她有合理的理由出现在书店里。
乔安玉没收下:“你刚来京市，情况不明。”
诗瑶看着他，眼睛是笑着的:“担心我啊？”
乔安玉在她目光巡视中静默了一会儿，补充道:“离开海市时书店脱手，有一笔现金，加上帮你管理股票的盈利，租下这里没什么问题。”
“好吧。”诗瑶也不啰嗦，将卡收回，“不够再跟我说。”
乔安玉问：“这一次，你想开什么店？”
“当然是酒吧呀。”诗瑶单手托腮，心里大致想象了未来酒吧的场景，“但我不喜欢这种吵吵闹闹没格调的酒吧，你装修得高档一点，服务生要帅，酒要好，灯光要高级。”
听着不太像正经酒吧的样子。
“之前在海市让你结交的吴向笛，在京市富二代圈子中有点地位，你去稳一稳关系，借他的名声。”
“好。”
她的目光瞥见那杯味道不太好的鸡尾酒：“你去考个高级调酒师证书，让徐文曜那几个也去。”
她调酒不行，她手底下的人得会。
她想象着这几人站在酒柜前调酒的画面，女性客源，拿捏。
“嗯。”乔安玉淡声应下。
等了会儿，见她吩咐完了，乔安玉难得对她的决定发出疑问：“为什么是酒吧？”
“当然是因为……”诗瑶拖着腮的手兴致盎然地点着脸蛋，“听话乖巧的千金小姐在嫁入京市豪门之后，因为丈夫的拈花惹草，让她的精神屡屡遭受打击，所以需要酒精买醉，你觉得，这个理由怎么样？”
她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
乔安玉目光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发表意见，倒是眼角那道穷凶极恶的刀疤显得不那么凶了。
“店名，我随便取？”
“嗯……”诗瑶望着窗外，一副苦恼的表情。
乔安玉取名的水平太差。
窗外的银杏树被秋风刮过，落叶缤纷，给这繁华不知疲倦的城市增添了几分凉意。
秋天悄然而至。
“乔安玉，明年春天，就能开花结果了吧？”诗瑶用右手食指点了点面前的玻璃，窗外忽然飞来一只蓝黑色蝴蝶，翅膀色彩斑斓，晃晃悠悠，停在她指尖的位置。
她笑了起来，落地窗将她的笑颜和窗外的黑蓝色蝴蝶重合。
“店名嘛，就叫Pretry。”
“预处理？”
“盼春。”
*
回到景云台是深夜，不是保姆和女佣的工作时间，一楼大厅静悄悄的。
诗瑶没有开灯，只借着自动感应的地灯光线往二楼方向走，谁知李婶听着了动静出来查看。
“二少奶奶，您回来啦？”李婶毕恭毕敬打了声招呼，抬手开了灯，“怎么不开灯，可别摔着您。”
李婶从一开始对她的态度，表面上是挑不出毛病的，但诗瑶仍能从她脸上堆着更加客气讨好的笑容判断，江管家已经来办了白锦交代的事，就是不知道那几个嚼舌根的女佣后续结果怎么样，她有点困，懒得问，只是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嗯，我先上去休息了，您也早点休息。”
李婶看着她清丽的笑容，联想到江管家今天过来办的事，哪里还敢当她是好欺负的，连连殷勤应道：“哎哎，好，您也早点休息，有吩咐叫我。”
*
焰火俱乐部办公楼。
深夜才是这里的主场，赛车的引擎声和观众的欢呼声点燃的夜，此刻还没有消弭的趋势。
但一楼会客厅内，俱乐部所有人静若寒蝉。
黎川看着桌面上被喝了一半的柠檬水，脸色沉郁：“我问你们，人呢？”
火焰俱乐部的办公楼，严格意义上不对外开放，一楼的玻璃门有门禁，观众活动范围仅限在楼前的广场。
但赛车手的朋友多，这段时间是赛后的放松期，暂停训练，他们都带着朋友来玩，黎川在这段时间也不管，导致一楼人员复杂。
“这么多双眼睛，就没一个看到人去了哪儿的？”黎川眉头蹙着，面容沉肃。
他不在乎秦诗瑶去了哪里，但人是他带来的，不能在他手里出事。
这座山很热闹，但周围都是荒郊野外，往来的人鱼龙混杂，她这么一朵被娇生惯养的温室花，胆子小，不爱吱声，还长着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被人欺负了恐怕都不敢哭。
“老大，你要不打个电话问问？”常毅小心翼翼地建议。
黎川平时看起来慵懒随性，但真生起气来，气场太强，没一个人敢大喘气。
“打什么电话，都给我去找。”黎川面不改色地吩咐，勾住常毅后领口，“你给我去翻监控，今天没找到，谁也别想走。”
十几个小伙儿立马散开了找人。
有人走得远了，偷偷跟旁边人嘀咕：“你说老大是不是没有人家电话啊，不然怎么不打个电话……”
有人走了两步又掉回头，汇报：“老大，我刚想起来，大概一个小时之前，我看到妍妍姐跟嫂子在说话，可能妍妍姐知道。”
“嫂子？你认了谁做大哥？”黎川沉下脸，驳斥这个称呼。
“啊，这……”猛男语塞。
你带来的老婆，不叫嫂子还能叫啥？
关系不好你带来干嘛？
关系不好你急哄哄差人去找什么？
那人委屈地闭嘴去寻人。
黎川将目光移到罗妍妍身上。
罗妍妍从黎川表情不对的时候就开始忐忑，努力回想她之前都说了什么。
她哪能料到秦诗瑶这么脆弱，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把人给气跑了，千金小姐就是脸皮薄。
“她在哪儿？”黎川已完全没有风流公子的慵懒随性，声音里是极致的冷漠。
这或许才是黎川本真的样子。
罗妍妍心底失落，故作轻松地笑笑：“我刚才就是看她一个人孤零零坐着，找她聊了会儿天，她看起来不太喜欢我，也不搭理我，我觉得没劲，就走开了，之后她去了哪里，我哪儿知道呀，也许是她觉得无聊自己回去了呢？”
黎川嘴角扯出一个冷笑。
就秦诗瑶那兔子胆，恐怕上个厕所还要找人汇报一下，还敢不告而别？
“罗妍妍，如果她今天离开是跟你有关系，你今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罗妍妍顿时冷汗涔涔，苍白着脸扯住他的袖子：“我真的只是找她聊了会儿天……”
“老大！有线索了！”常毅急哄哄从监控室跑出来汇报。
黎川将罗妍妍推开，转身去监控室。
常毅拖动光标，将进度条往后拉了拉，点击播放：“我查看了大厅的监控，看到她一个小时前离开了，然后在山门前的监控看见她上了一辆轿车，应该是打的滴滴，大概率是回去了。”
有两块屏幕在运转，一块显示屏中，是罗妍妍在跟秦诗瑶说话，录制镜头在侧面，距离很近，同时看清两人的脸。
罗妍妍挑衅地笑，而秦诗瑶的眼尾泛红，在努力忍着泪。
另一块，是秦诗瑶钻进车后座的录像，画面不是很清晰，但白裙子显眼。
黎川的视线从车牌号上扫过，转了下脖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先走了，你去通知整个俱乐部，罗妍妍这人以后不准放进来。”黎川脚步如风。
常毅瞄向显示屏，罗妍妍趾高气扬的脸还在屏幕上，他幽幽叹了一口气。
哎，路走窄了呀。
他老大最讨厌的，就是认不清自己定位的女人宣誓主权。
*
黎川回到了景云台。
李婶在厨房忙碌，听到大门的动静，赶紧出来，看到黎川进门，满脸惊讶：“二少爷，您回来啦？”
多稀奇啊，白天还逃婚的人，晚上居然乖乖回新房了。
看来这秦家女儿，确实有点本事。
黎川先朝二楼主卧的方向看一眼，李婶是个人精，赶紧说：“少奶奶已经回来了，现在估计睡下了。”
黎川紧绷的表情骤然一松，随即冷冷睨一眼李婶：“别乱叫人。”
李婶一时语塞，这前后矛盾，都让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真讨厌对方，还回什么新房啊，他之前就不住这。
黎川才注意到李婶还系着围裙，问：“这么晚还不睡？”
“哦，少奶……嗯……她，回来那会儿，我问她早餐想吃什么，她说想吃八宝百合粥，这豆子啊得提前浸好几个小时，煮着才软，所以得提前备着。”李婶差点又叫少奶奶。
“嗯。”黎川淡淡应声，没太放在心上，转身要走。
李婶忙问：“这么晚，少爷还要去哪儿吗？”
“我不住这。”黎川打开大门。
李婶纳闷，你不住这，大晚上还特意回来一趟。
还在琢磨着，见黎川前脚才跨出大门，又给收了回来，好像叹了一口气，额前碎发搭在眉眼上，他伸手往后撩，下颌线咬紧，气急败坏似得，转头上了二楼。
看到这，李婶还有什么没明白的，目光跟随着黎川的背影，问：“少爷，那我明天也给你备着早餐？”
“不用，我待会儿就走。”黎川的声音听着不太高兴。
好像本身很想离开，但又不得不上去一趟。
怎么？是人没见着，所以不能放心吗？
李婶心里腹诽：二少爷今晚怎么奇奇怪怪的。
黎川走到主卧门前，手搭着门把，动作静止两秒，才往下压。
室内昏暗，走近一些，月光朦胧，在靠窗的空地上撒了一片。
一整面落地窗，只拉起轻薄的纱帘，一扇小窗没关，有风从小窗的缝隙里吹进来，薄如蝉翼的纱帘摇曳，将室内月光搅拌得潋滟荡漾，秀在纱窗上的一个囍字投射在地板上，放大了几倍，揉碎在晃动的光波里。
空气里有很淡的茉莉花清香，尾调是略微神秘的鸢尾花。
他缓步走到床边，高挺的身影隐在黑暗的一侧，看着床上睡着了的秦诗瑶。
月华如水，淌过她如玉般光滑洁白的侧脸，这是黎川第一次认真凝视她的五官，初印象里，她是个精致的人偶娃娃，面容还有少女的稚嫩。
阖上眼睛后，看不见怯懦含泪的眼睛，才得以注意到她曼丽娇俏的脸部轮廓，多了几分女人味。
浓密乌黑的发丝散开，垂在身前的，随着她的呼吸轻微浮动。
黎川嘴角扯了个笑，有点咬牙切齿。
他在俱乐部让那帮小崽子上蹿下跳的找人，她已经回来睡大觉了。
似乎在梦中感受到了这道不算友善的目光，秦诗瑶的眉头像是陷入梦魇般皱了一下，像小猫深睡时猫爪无意识抽/动，有软绵绵的哼哼唧唧声。
黎川想起在监控录像上看到的罗妍妍挑衅得意的笑脸，和秦诗瑶忍着泪意的红色眼睛。
该不会，这也能做噩梦吧。
黎川皱眉沉思，偏了下目光，注意到了地板上那被放大的囍字。
晚风拂来，纱帘高高扬起，那个囍字随着光影投到了秦诗瑶盖着的被子上，整个人被这个囍字镇住。
黎川瞳孔微缩，有一瞬间的想象，让他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画面。
“用婚姻镇住你的人，不是我。”他鬼使神差开了口。
随即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跟你所谓的婚姻，不过是你我两家互换交易，没在乎我的意见，看起来也没人问过你的，如果你哪一天想好了不当提线人偶，随时都能走，没人拦你。”
睡梦中的人自然没有回应他。
黎川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驻停在这的原因是什么。
直到秦诗瑶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他的身形动了动，默不作声转身离开。
脚步声远离，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
诗瑶没睡着，刚才拎着杯子想出去打杯水喝，听到楼下黎川的声音，才折返回来，钻进被窝。
她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大半夜回到这，更没料到他会进主卧。
实际上，她在离开俱乐部时，就没想着他会在意。
他既然出现，诗瑶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黎川看到了俱乐部会客厅里的监控。
诗瑶习惯了做戏做全套，她事先发现了会客厅有监控，所以在罗妍妍找来时，顺道演了一场被欺负的戏。
因为被欺负，所以中途离开情有可原，而看到了这段监控的人，如果有良心，或许会关心她离开之后的安危。
良心吗？
诗瑶轻笑。
这种东西，居然长在了一个三番两次逃婚的浪子身上。
*
接下来的几天，平静无波，黎川没来过景云台。
诗瑶倒是发现家里的女佣换过一批，之前嚼过舌根的几个都被江管家换了，新来的这批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她闲来无事，联系了京市知名的软装设计团队，将主卧风格重新设计，家具、窗帘、沙发全换，添了很多憨态可掬的玩偶，融入到装饰和布景当中，看着一点也不像已结婚女人的卧室。
在各个豪车品牌的4S店逛了一圈，买了一辆代步工具，一辆两百多万的玛莎拉蒂。
李婶第一次见着诗瑶把车开回车库，满脸吃惊：“少奶奶，家里给您备了车，您要出行，让司机载您出去就行。”
“不用，我刚拿了驾照，想开着玩玩。”诗瑶的脸上挂着笑。
第二天，她开着车去了趟锦绣华府，打算探听一下药方的进度。
锦绣华府是京市数一数二的高档楼盘，秦正德在一年前与黎家有了联姻的打算之后，就带着袁千琴先搬到了京市，继弟秦少俞在今年六月完成了高考之后，也马不停蹄来了。
现在一家三口整整齐齐住在锦绣华府。
她来那会儿，正巧袁千琴走出小区正门，准备去临近的湖边公园散步，看见带着玛莎拉蒂logo的豪车降下车窗，露出主驾秦诗瑶的脸。
“袁姨，好巧啊。”秦诗瑶笑着打招呼，“我刚想过来看看爸爸和你呢。”
袁千琴的目光先是在玛莎拉蒂上扫了一圈，这才袅袅婷婷地走上前：“我们诗瑶嫁入黎家之后就是不一样了，你弟弟少俞都还没有这样一辆车呢。”
秦诗瑶吃穿用度奢侈，袁千琴一向是知道的，但从她入门开始，家里的老 不 死 就护着爱着这个拖油瓶，在钱方面更是大方，她还能怎么办，既然改变不了，只能顺水推舟，还能在老 不 死 面前博个好名声。
现在秦诗瑶嫁到黎家，更是飞上枝头，要不是一荣俱荣，她才不会让这妮子这么好命。
“袁姨说笑了，这是奶奶给的嫁妆。”诗瑶脸上的笑容灿烂，“弟弟今年成年，奶奶不是送了他一套大平层嘛，比我这车贵多了。”
袁千琴脸上的笑容都快碎了。
那是她掏的钱！
诗瑶第一次踏进这个“家”。
秦少俞不在，秦正德在煮茶，看见诗瑶进来，满脸慈爱地朝她招招手，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眼睛浮起一丝热泪：“我的好女儿最终还是嫁人了啊，在黎家待得怎么样？”
诗瑶瞧着秦正德眼中虚情假意的泪花，有点想笑，但没表现出来，做出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回道：“黎家对我很好。”
“那，黎川呢？”秦正德紧锣密鼓问道。
袁千琴还没从老 不 死 的天价嫁妆中缓过神来，说的话不由夹枪带棒：“我可听说我们这姑爷名声浪得很，不想结这个婚，你可得抓点紧，跟他把证领了，没有这个证，就没有法律保障，我们秦家这药方可不敢给出去。”
“现在说什么药方。”秦正德呵住袁千琴。
现在正是有求秦诗瑶的时候，他不想把这利益关系摆出来，虽然他知道他这女儿一向温顺听话，但能谈感情的时候，就别谈利益。
“爸爸，黎家还没拿到药方吗？”秦诗瑶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不满。
秦正德重重地叹了口气：“瑶瑶啊，爸爸是真的想给你找到好归宿，黎家是京市顶级豪门，你嫁过去，未来一定扶摇直上，我们秦家在元洲还算说得上话，在京市却什么都不是，为了你的未来，也为了给你妈妈一个交代，就算奉上我们秦家百年传下的古方也在所不惜。”
秦正德虽是中医院的院长，却丝毫没有医生救死扶伤的高洁，商人口舌如簧本事信手拈来，铺垫的话能说一箩筐。
提及母亲，诗瑶心里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还露出一副动容的表情。
秦正德见铺垫得差不多了，才说：“……正如你袁姨说的那样，我们家在京市势单力薄，要是没有结婚证，我们跟黎家的关系脆弱得跟一张纸一样，如果药方直接给出去，黎家要是翻脸不认账，我们不就吃哑巴亏了吗？”
秦诗瑶柔声细语：“爸爸，我知道的，现在黎家对我很好，黎家爷爷也很喜欢我，还要求黎川跟我领证呢。”
“真的？”秦正德喜上眉梢。
要是秦诗瑶争得黎元启的喜欢，那就是有了很大的靠山。
“那你有空多去老人跟前陪陪，多打听老人的喜好，虽然黎家什么也不缺，但是你亲手送上去，意义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的爸爸。”诗瑶的声音软糯，“只是……”她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
“老人家喜欢欧洲名家的字画，我没有这么多钱……”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没等秦正德做出反应，袁千琴率先瞪大了眼睛。
好啊，原来这趟是要钱来了。
秦诗瑶这妮子，什么都好拿捏，就是这钱花得如流水，家里的老 不 死 宠着，而秦正德也喜欢摆出深情人设，对前妻留下来的拖油瓶有求必应。
她以前动不动张口要个小几十万买包包首饰什么的，袁千琴都忍了，这次打着奉承黎家老爷子的名义，指不定要多少呢！
“瑶瑶啊，奶奶给你的嫁妆出手就是玛莎拉蒂，现金肯定也有不少，你把这车卖了，手里头至少也有几百万现金吧？”
秦诗瑶一听，就要急哭，忙着拉住秦正德的袖子：“爸爸，不是我一定要开这么好的车，昨晚黎川带我去了他的俱乐部，除了赛车手，他的朋友开的都是大几百万的豪车，他是赛车俱乐部的老板，我要是连个像样的车都没有，他那些朋友得怎么看我……”
袁千琴反驳：“黎家没给你配车吗？黎家不是很喜欢你吗？怎么连个车都没给你配？”
“给我配车了……”秦诗瑶红着眼睛解释，“但那车牌子太商务了，我开出去会被笑的……”
秦正德没觉得他的女儿开辆玛莎拉蒂有什么不对，倒是抓住了秦诗瑶话里的另一个重点：“昨晚黎川带你去了他的俱乐部？”
不是不想结这个婚吗？怎么还主动带人出去呢？
秦诗瑶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就怕对方不相信：“他带我去了，还让我坐了他的冠军赛车，他俱乐部的人也对我很好。”
秦正德若有所思。
他的女儿长得漂亮，自打她成年开始，就有不少元洲的富贵家族前来说亲，许诺的彩礼也是个顶个的夸张，被人一见钟情很合理，加上黎川就是个风流浪子，会喜欢他女儿本来就是理所当然。
要是秦诗瑶再加把劲儿，趁着黎川头脑一热的时候把证给领了，那黎家的人脉可是想跑也跑不了。
他顿时欣喜，拍了拍秦诗瑶的肩膀：“爸爸肯定是支持你的，你不仅要讨得老爷子的欢心，最重要的，是要跟黎川好好相处，夫妻恩爱才能把日子过得安稳，我先给你打五百万，要是不够，你再跟爸爸说。”
要不是场合不对，袁千琴想化身尖叫鸡！
多少！五百万！一张口就是五百万！
“谢谢爸爸！”秦诗瑶高兴地抱住秦正德的腰。
亲昵的姿态，让秦正德想起了女儿的个子只到他大腿的时候，那会儿林音还在，女儿从林音的怀里溜下来，屁颠屁颠地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仰起小脸，面容粉雕玉琢，挂着天真烂漫的笑，撒着娇让他将她举高高。
往事涌上心头，这一回，秦正德的眼眶真情实感地热了。
*
翌日，卡里五百万到账，诗瑶心情不错。
她点开微信群，在群名为“一个群”里连发了十几个200块的红包。
不到三秒，领取红包的通知争先恐后播报，满屏都是下跪叩谢的表情包。
焦糖焗大肠：[=这么大的红包！还这么多！老大威武！]
辛劳的小卫：[我说我今天怎么醒这么早，原来是财神爷将我摇醒了！]
没有人比我更懂平衡：[今天又是被红包绊倒的一天]
全球第一上单曜：[老大快狠狠宠幸我不要停！]
[全球第一上单曜被管理员移出群聊]
诗瑶看着最后一个系统信息，嘴角扬起微笑。
不出一秒，全球第一上单曜发来私信，一个嗷嗷大哭的猫猫gif图。
全球第一上单曜：[老大，你看他！]
全球第一上单曜：[乔哥一定是觉得我手气最旺，所以滥用私权，踢我出群！]
全球第一上单曜：[拉我进群求求，我红包还没领完QAQ]
诗瑶退出聊天框，下滑列表找到乔安玉，发去信息。
诗瑶：[？]
乔安玉：[手滑]
诗瑶没去追究这理由是否合理，又打出文字：[酒吧的事怎么样了？缺钱吗？]
乔安玉：[不缺]
随即，乔安玉发来了酒吧场地的租赁合同扫描件，以及这个月的资金出纳明细，明细表格列了好几张，诗瑶放在乔安玉手里的所有资金都有账可寻，账上还预留了一部分资金准备酒吧装修。
诗瑶简略扫了一眼，当真精打细算，她很满意，大手一挥，给对方发了五万奖金。
诗瑶：[辛苦了，请你们吃饭，剩下的算你的奖金，不用记在公账上]
所谓公账，是诗瑶划给乔安玉用于管理的资金。
明面上，她是花钱如流水的千金大小姐，各种奢侈品数不胜数，堆积在房间角落吃灰，实际上，这些“吃灰”的奢侈品全都被她二手销售出去，换成现金，加上家里老太太时不时给的、用各种名义去找秦正德要的，全划给乔安玉给做投资，本金翻了十几倍。
她不确定秦正德和袁千琴会不会哪一天头脑发热去查她的私人账户，如果被查到这笔巨款，她解释不清楚，辛苦经营的人设也不攻自破，甚至还会种下怀疑的种子。
以防万一，这个款项全都落在乔安玉的户头。
在所有人眼里，秦诗瑶是个零花钱很多，但攒不下来的散财千金，实际上，那些钱生了更多的钱，让她小有资本。
大约过了十几秒，显示转账被领取。
乔安玉：[酒吧开业那天，有空过来吗？]
诗瑶：[再说]
“一个群”还在吵吵嚷嚷，群嘲被踢出群的徐文曜，诗瑶只看着，没有发言，直到主卧的门被礼貌敲了三下。
“少奶奶，快到午餐时间了，李婶来问您有没有特别想吃的菜？”外头响起年轻女佣礼貌温柔的声音。
诗瑶对吃很讲究，几乎每一天都指明要吃特定的一道菜，所以李婶也养成了每天问一嘴的习惯，如果自己在厨房忙得抽不开身，也会差女佣来问。
诗瑶关掉手机，走去开门，脸上习惯性挂上笑容：“没有特别的，你跟李婶说，看着做就行。”
“好的。”女佣看着女主人平易近人的笑容，却生不出怠慢她的消极情绪，虽然二少爷自成婚以来一次都没回过这里，但之前那批女佣是怎么被炒鱿鱼的，早就在她们新来的这批当中传开了。
“啊，等等。”诗瑶突然叫住女佣。
女佣内心一紧，刚才心里还在泛着嘀咕，眼下被叫住，不免有些心虚。
诗瑶看着女佣一闪而过的古怪神色，也懒得追究，笑道：“让李婶别做了，我去一趟老宅。”
秦家到现在还没交出药方，依照黎家在京市的强势，恐怕快坐不住了吧。
黎家的主业是制药，产品远销全国各地，但与之分庭抗礼的刘家在一年前出了一款独家治疗痛风的新药，获得批量生产许可。产品效能比以前市面上的药效果更好，刘家的医药企业市值隐隐有反超的趋势，所以黎家才会动了买断秦家药方的念头。
黎家急需一款独家药品。
来到老宅，老爷子黎元启早早吃了饭在午休，白锦在，拉着秦诗瑶聊了会儿天，明里暗里问了药方，秦诗瑶摇头，笑容有点苦涩：“爸爸不给我看药方，他之前只打算把药方传给弟弟。”
“算了，问你也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白锦的语气多了几分凉意，尺度拿捏得很好，既给人一种她有点生气的压迫感，又容易让人怀疑是错觉。
这份态度刚好可以给秦诗瑶施加压力，让她主动去催促秦家交出药方。
白锦站了起来：“过两天是徐家老爷子八十岁的大寿，你陪我去一趟。”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驱使对方更加卖力为自己效命。
诗瑶哪里看不懂，遂做出相应的反应，表示自己会努力催催。
徐家与黎家是世交。
诗瑶应了下来，虽白锦没有交代，但她还是备了礼物。
徐老爷子大寿这天，她先来了老宅，再陪着白锦坐车，去了徐家的庄园。
徐家庄园与黎家的气派不相伯仲，庄园外围的空地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前来贺礼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商界大鳄，以及随着长辈一起来的年轻一辈。
典雅优美的庄园一片热闹景象，别墅大厅杯觥交错，衣香鬓影。
诗瑶下车时，瞧见了黎川。
他径直坐靠在劳斯莱斯幻影车盖上，这款车车身挺高，他坐得轻而易举，长腿随意杵着，无比瞩目，穿着高定西装，放荡不羁的邪气收敛了不少，正偏头跟闵炎说话，侧脸下颌线清晰流畅，不得不说，赏心悦目。
旁边有两个陌生的年轻女孩，穿着流光溢彩的礼裙，一边听黎川与闵炎说话，一边捂着嘴巴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
闵炎眼尖，瞥见了秦诗瑶，朝这招招手，黎川转头，随即起身，修长的身材将一身西装撑得挺括有型，他闲庭信步走过来，朝白锦懒洋洋叫了声“妈”。
“叫什么妈，你还认我这个妈？”
白锦蹙着好看的秀眉，双手抱胸，雍容华贵的夫人在教训人的时候，也端着架子，“让你在老宅跟我们一起出发，你倒好，把自己媳妇儿撇下先过来了，怎么，我将你带大还不够，还要给你带媳妇儿？”
黎川瞥了一眼白锦旁边乖乖巧巧站着的秦诗瑶，懒得就媳妇儿不媳妇儿的问题再跟白锦争辩。
“我看你带着不也挺高兴的吗？平白又过会儿妈瘾。”
“小兔崽子……”白锦有点咬牙切齿。即使再怎么端庄典雅，自家亲儿子还是能轻而易举点燃她头上的火。
白锦迈开步子就走，秦诗瑶想要跟上，被她低声呵斥一句：“别跟着我，找你老公去，我倒要看看他今天是不是还要再丢一次脸。”
秦诗瑶杵在原地，不知所措，几经犹豫了一会儿，怯懦地看向黎川，眼睛微红，感觉如果黎川说一声不，她下一秒就能掉小珍珠。
在庄园门口逗留了不少人，本来是在跟认识的人交谈，这下，全场的目光都朝被抛下的秦诗瑶看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黎川对上秦诗瑶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脸色沉得犹如黑云压城。
他单手插着西装裤兜，一言不发从秦诗瑶身侧走过。
旁边围观的人，不管男女老少，脸上全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这就是元洲秦家那女的？”
“妄想攀龙附凤，飞上枝头，一次次被抛下还一次次跟来，打不倒的小强了属于是。”
“黎家那二少不是什么好脾气，她以后还得遭老罪咯。”
“……”
一道极小的、难以察觉的啜泣声从身后传来。
黎川停下，叹了口气，转头，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哭什么，跟上。”
“我听说，锦姨会把那扫把星一起带来，真晦气！”
徐茹雪搁下手机，刚收到前端发来的“战报”，脸上怒气明显。
坐她对面的年轻女人穿着香奈儿高定礼服，明眸皓齿，皮肤吹弹可破，举止优雅。
“谁呀，让你这么生气？”司伊若关掉吵吵嚷嚷的微博，轻轻揉了一下太阳穴，看了网上黑子无所不用其极抹黑她的言论，虽然知道生气无用，但看多了负面文字，确实有点吃不消。
“还能有谁，非要嫁给黎川哥哥的那个女人呗。”徐茹雪哼了一声，“从元洲来的小门户，也敢高攀黎家。”
“元洲？”司伊若眉头挑了一下。
她收到了黎川已经结婚的消息，但太忙了，没时间打听对方是谁。
“啊，我差点忘了你也是元洲的。”徐茹雪想要批判的话头短暂止住。
“对方叫什么名字？”司伊若问。
“好像叫秦什么……算了，记不住。”徐茹雪想了一会儿，决定放弃，续上刚才还没尽兴的批判。
“我跟你说，这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小的赖在黎家死皮赖脸，两个大的天天上门找我爸，他们家看上了西望区一栋旧医院，这医院准备搬迁到新地址去，我们家把旧址给买了，打算推翻重建成大型商超，这秦家想在京市开一家私人医院，还掏不出钱重新建一个，就想捡个便宜重新翻修一下，提出按销售价三折来买，三折！他们怎么不去抢呢！还说其余的钱就当我家入股了，我呸！能不能盈利还两说呢！”
徐茹雪气都不带喘地骂了一通：“真不知道黎叔叔怎么想的，这种狮子大开口的市井小人就不应该招惹，整个京市这么多名门望族还不够他挑儿媳妇儿吗？要是黎大哥这段时间在国内，一定不会答应这种荒唐事！”
司伊若低头默了默，端起桌上的红茶抿了一口，没有说什么。
“要我说，你跟黎川哥哥才是最配的。”徐茹雪重新将目光放在司伊若身上，满眼惋惜，“当时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多般配啊，郎才女貌，虽然你家境不怎么样，但人很善良，我很喜欢。”
司伊若轻咳了一声：“算了，都过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她眉目悲伤，让徐茹雪有些自责：“哎，也怪我，把你带到黎川哥哥面前让你们认识，黎川哥哥哪里都好，就是太不把感情当回事了，让你难过。”
司伊若用手帕轻轻点了点嘴唇，慢条斯理擦去并不存在的水渍。
徐茹雪太单纯了，压根没意识到司伊若与她相识，只是一场意图明显的局。
司伊若女团选秀出身。这档选秀综艺，徐家有赞助，比赛期间，徐茹雪去训练营玩，没打着赞助商千金的名头去，但司伊若看出徐茹雪不是普通人，通过点小手段跟她成了朋友，后来才知道她是最大赞助商的女儿。
在徐家的资本操作下，司伊若本来就不俗的人气水涨船高，成功成团出道，又因为徐茹雪的关系认识了黎川，成了他的“女朋友”。
后来她的事业逐渐忙了起来，进组演了一个女二号，很少能碰到手机，而黎川从来不会主动跟她联系，再从剧组出来之后，发现黎川的身边已经换了新人。
这种公子哥的感情便是这样的，不联系，就默认着断了。
“其实我觉得，你或许还有机会哎。”徐茹雪忽而眼睛亮了亮，“据我爸妈话里话外的意思，我猜测啊，黎川哥哥和那女人还没领证呢。”
“什么？”司伊若颇为惊讶。
“我听说黎川哥哥可讨厌她了，结婚这么些天了，还没住过新房呢。”徐茹雪数着手指，“没领证，又不喜欢，那黎川哥哥现在不相当于单身嘛！你的机会很大！”
“这……”司伊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问她有没有重新回到黎川身边的念头，她当然是有的。
黎川家世顶级，长相就算放在帅哥云集的娱乐圈都能杀疯，能带来的资源更是难以估量，虽然他的事业与赛车相关，但身为黎家二公子，在京市想要什么资源，皆唾手可得。
就连她去参演的那个女二号，也是她跟着他去了一场聚会，他随口一提，在场一个副导演顺水推舟递来了这么一个机会。
前段时间那部剧播出，她意外艳压草包女一号，咖位和资源直接飙升，如今忙到脚不沾地。
今天这场寿宴，还是她特意提前了一个月告诉经纪人一定要空出时间，她才能有时间过来。
让她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不过是黎川轻飘飘的一句话，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英俊公子哥，资源给得大方，奢侈品送得任性，她怎么可能不想要。
徐茹雪歪心思一动，忽而忍俊不禁，“你等着，我待会儿用一杯酒整一整那贱/人，想要打着黎家二少奶奶的幌子来我徐家撒野，她必须付出点代价！”
*
秦诗瑶跟在黎川身边，步行在花园小径，往别墅大厅的方向走去。
“黎川，我就说你嘴硬心软吧，你还不信。”闵炎走在黎川的另一边，步伐优哉游哉，嘴里没个闲着，“不然那些女人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围着你转。”
秦诗瑶下意识瞅了眼闵炎。闵炎因为走得比两人快一点，一扭头，就对上秦诗瑶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惊慌的小鹿似得，刚对上就匆忙避开了，他马上改口：“不过现在不行了啊，你可是有家室的人了，跟别的女人可得保持点分寸。”
黎川满眼写满了不快，伸手勾住了闵炎后脖的领子，将他往后扯：“你这么爱讲话，下一次赛事安排你去当解说员。”
闵炎给领子勒得险些飙出泪花，连连拱手求饶：“撤了撤了，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就连开溜前还得先放一个屁。
黎川的心情更加差。
只剩两人，他不言，她不语，依旧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花园小径上。
来来往往的人中，不少男人都带着漂亮女伴，秦诗瑶的目光从他们交叠的手臂上略过，又转头看了看身侧的男人。
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不到两拳。
她的目光在黎川的胳膊上停留了好几次，黎川想要不注意到都难，他挪开视线，旁边有一对男女走过，女人的手挽住男人的胳膊。
原来是在看这个。
黎川恍然。
秦诗瑶就像是一个想要糖果，却不敢出声的小孩，不声不响，却闹得黎川没脾气。
黎川鬼使神差抬了下手。
秦诗瑶却没反应过来，直接撞了上去，胳膊肘撞到了她的胸。
她像是被踩着了尾巴似得，连连向后退了两步，耳尖霎时窘红，用茫然无措的眼神看着黎川。
“对、对不起。”她结结巴巴地道歉。
黎川被一股气搅得七上八下，声音更没好气：“你又没错，道什么歉？”
“我……”她更像是做错了事，低下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窘迫和害怕在相互交织。
黎川颓败地插了下腰，梳得整齐的头发耷拉下来几缕，落在眉眼上。
面对这尊胆怯易碎的精致娃娃，他第一次感觉束手无策。
他目光移开，朝她伸出右手手掌，手指骨节分明，食指上戴着一圈铂金戒指，折射着微光：“把手给我。”
秦诗瑶满脸惊讶地抬眼看他，眼神里有眸光闪动，受宠若惊，呆呆望着，没动。
“快点。”瞥见她没动，黎川最终还是移回视线，摆着冷脸催促。
秦诗瑶轻轻地抿了抿下唇，小心翼翼地伸出了左手。
宽大的掌心将她的手包裹，握住，拉着她走进了别墅大厅。
满堂惊讶。
白锦正执着香槟杯与人愉悦交谈，顺着众人诧异的目光看去，见两人牵着手走进来。
随即，她将目光定到了秦诗瑶的脸上。
只见女孩始终微低着头，耳朵和脸颊上都泛着红晕，羞赧无比，娇艳可人。
就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是怎么做到的？
白锦心里升起了好奇心。
*
徐茹雪带着司伊若从楼上下到大厅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大堂中央的黎川，188的优越身高，穿着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郎艳独绝。
心情愉悦地瞧了一会儿，才注意到他旁边跟着一个面容娇丽的女人。
“咦？黎川哥哥怎么还带他的小女友过来，那秦家那个岂不是……”她噗嗤笑出声，“那秦家那个岂不是要气死了？当众打脸啊，这招真狠，还得是我黎川哥哥。”
她的目光迫不及待地全场搜寻白锦，想要看白锦身边带着的那个女人脸上是什么表情。
但她的目光找到白锦之后，却发现她身边没有她要找的目标人物。
随即，她忽然觉得黎川旁边的那个女人有点面熟。
她再次将目光移到那个女人身上，那人的面孔逐渐与婚礼上穿婚纱的女人面容重合。
居然是她！
黎川哥哥怎么可能会把她带在身边！
她目光下移！
靠！还牵着手！
她气不打一处来，拉住司伊若，来到黎川面前。
“黎川哥哥。”徐茹雪声音脆亮地喊了一声，脸上挂着笑容。
黎徐两家是世交，年轻一辈从小玩到大，徐茹雪算是黎川的半个妹妹。
“黎川哥哥，这个就是嫂子吗？婚礼那天没仔细看，今天见着，人可真漂亮。”徐茹雪明目张胆地在秦诗瑶身上打量了一圈，因为还没摸透黎川此时是怎么想的，所以脸上笑容见不到半分厌恶。
黎川曾数次否认旁人对秦诗瑶的称呼，但他张了张口，便瞧见秦诗瑶骤然变得紧张的脸色，被他牵住的那只手更是下意识捏得紧紧的，一层薄汗黏住了他的手心。
“……”算了，嘴长在别人脸上。
徐茹雪见黎川没有否认，心里头的火气更甚，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扯了扯旁边一言不发的司伊若，发现对方像是嘴巴被缝上似得，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倒是秦诗瑶斯斯艾艾地开口跟她打招呼：“你好，小雪，我是秦诗瑶，你可以叫我诗瑶。”
徐茹雪差点当场翻白眼。叫什么小雪，谁跟你这么亲。
但既然对方开口了，徐茹雪故意介绍道：“我是徐茹雪，跟黎川哥哥青梅竹马，这是司伊若，是黎川哥哥的前女友哦。”
这样的介绍绝对是故意的。徐茹雪笑容坦荡，注意到秦诗瑶朝司伊若瞄去，又看她敢怒不敢言，心里暗爽。
徐茹雪直接切入正题，她朝不远处的应侍生招了招手，对方心领神会，端着托盘朝她走来。
“嫂子啊，除却婚礼那天，我们算第一次见面，这杯酒我敬你，你可不能推脱呀。”徐茹雪喊得亲热，从托盘上拿下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递给秦诗瑶。
诗瑶看着递到跟前的酒，再看向徐茹雪的笑脸。
她太懂什么叫人前表演，徐茹雪这招笑里藏刀，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徐茹雪见她不接，目光略带幽怨地看向黎川：“黎川哥哥，看来嫂子不是很待见我，她该不会介意我跟你青梅竹马吧？还是介意伊若姐姐跟你在一起过？”
黎川就算再怎么不上心，也能听出徐茹雪这话说得有多故意，他表情不悦：“她碰不了酒，你换个别的。”
秦诗瑶诧异，她可没跟黎川提过这个。
“什么嘛，这是香槟，度数又不高，婚礼那天，她敬酒时就喝了不少，怎么到我这就碰不得了？我这么亲热叫她嫂子，她怎么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徐茹雪不依不饶，“你也不准替她喝，她这分明就是对我有意见。”
她先出声，截断黎川夺过酒杯的可能。
酒里放了泻药，她想整的人是秦诗瑶，又不是她的黎川哥哥。
这边的胶着吸引到周围人的目光，本来黎川牵着新婚妻子的手走进来的时候就已万众瞩目，大家都在好奇，前些天这黎二公子还堂而皇之地消失在婚礼现场，厌恶这场婚事的态度整个京圈都知道，这才多久，就琴瑟和弦了？
胶着之际，诗瑶的目光幽幽落在了场上仿佛透明人的司伊若身上。
司伊若对上了她的目光。
诗瑶朝她莞尔一笑。
那笑容，明媚，亲切，纯真。
司伊若突然伸出手，将徐茹雪递出去的酒杯接了过来，笑意盈盈地打了个圆场：“算了小雪，大家都看着呢，况且你个19岁小姑娘喝什么酒，还是喝果汁吧。”
她朝距离最近的应侍生招了招手，取下托盘上的果汁，将徐茹雪手里那杯酒一并放上托盘。
“喝什么果汁啊……”徐茹雪万万没料到最先拆她台的是司伊若，不满地嘟囔着。
这场小闹剧总算结束。
*
洗手池，水龙头哗啦啦地响。
司伊若将手搁在水柱之下，盯着指尖间划过的水流发呆。
一抬头，宽大明净的镜子里，倒映出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诗瑶。
她猛然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
诗瑶的目光先从卫生间那一排隔间上略过，几乎每一扇门都没有关上，门上的智能显示写着“无人”，只有最后一间闭着门，门上显示红色。
诗瑶一言不发，走到司伊若旁边的另一个盥洗池旁，打开水龙头，娇嫩纤长的手指在水中浸润出温玉般的色泽。
两个水池的水哗啦啦地响，两人低头洗着手，一时间气氛如凝固般死寂。
司伊若强装镇定，但悄悄吞咽的动作败露了她的紧张。
很快，最后一个隔间的人走了出来，洗净手，离开。
宽敞的洗手间只剩一言不发的两人。
诗瑶关上了水龙头，司伊若见状，条件反射地也跟着关上。
这下，连哗啦啦的水声都没有了，空气凝固。
诗瑶盯着眼前的巨大镜子，明黄色的灯光将她的面容照得清晰，她的目光移向镜子里的司伊若，轻轻笑了一下，宛如桃花在初春绽放，娇俏又招摇。
“伊思思。”
诗瑶连声音都是甜的，叫的却不是这新晋小花当今的名字。
“那杯酒里，放了什么？”
伊思思，也就是现在司伊若，她的脸上闪过一刹那的惊慌，但很快稳定下去，轻笑一声：“小雪这小姑娘不懂事，心里排斥黎川跟人联姻，才闹腾了点，她不是故意得罪你的。”
诗瑶抿唇，脸上笑意不减：“所以，到底放了什么？”
司伊若见避不过去，只能小声交代：“是泻药。”
“是她放的，还是你放的？”
诗瑶的语气没有一点威胁，但司伊若的脸色说不上好看。
“你知道的，我现在站在台前，不可能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司伊若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事不是她做的。
仿佛她这一刻只要敢说药是她放的，她冉冉上升的演艺事业就会立马腰斩。
“但你知道。”诗瑶的声音笃定。
司伊若抿唇，不接话。
空气僵持半晌。
诗瑶轻呵一声，语调放松:“这么紧张做什么，又不是你做的。”
无形的压力骤然消散。
司伊若这才敢松了口气，她知道，这是警告解除的标志。
诗瑶只有对猎物产生浓郁兴趣，才会展露那样的笑容。
那笑容与正常笑容很难分辨，如果不是站在她的敌对面，深谙对方深不可测的底牌和疯狂，根本觉察不到那上扬的每一寸弧度，都淬了毒。
旁人见了，只会觉得她娇柔，让人怜惜，从而生出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这才是诗瑶最恐怖的地方。
柔弱，无害，令人怜爱，这些都是这个美丽女孩的伪装，也是她出其不意的武器。
诗瑶面无表情:“过去这么多年，吃一堑长一智，这么容易留下把柄的事，你那么聪明，当然不会做，对吧？”
司伊若脸上的微笑快要维持不下去。
她高中三年都与诗瑶同班，甚至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同桌，认识这么久了，她还是没能习惯这张天使脸蛋之下暗流涌动的威胁。
诗瑶伪装得太好了，浑然天成，如果不是司伊若曾经试图欺负她，她恐怕永远不知道她藏起来的爪子有多锋利。
她至今都忘不了，那个看似捏一下就碎掉的少女，将一张照片递到她的书桌前朝她微笑时，那来自心灵的震颤和恐惧。
诗瑶手里捏着她的把柄，不仅让她对她敬而远之，还成为当下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她在台前越是耀眼，这把柄越容易毁了她。
不想扶摇直上的事业中道崩殂，就不能得罪诗瑶。
如果她知道黎川联姻对象是诗瑶，打死她都不会来参加这场寿宴！
*
寿宴上推杯换盏依旧，老寿星出来，成为全场焦点。
黎川环顾四周，目光不自觉飘向卫生间的方向。
“找什么呢？找老婆啊？”闵炎不知道从哪个人堆里钻过来，一脸憋笑地撞了下黎川的肩膀，“我就走开这么一会儿，你连人家的小手都牵上了。”
“就你嘴巴没个闲着。”黎川径直用一块小蛋糕怼他嘴里。
闵炎索性开嚼，一边嚼一边说：“我当你兄弟这么多年，没想到也有看你不准的时候，锦姨不愧是你亲妈，看你是最准的，给你找的老婆当真戳中了你的心巴子，你还得回头跟人老人家说谢谢呢。”
“行，我回头就跟她说，你骂她老。”黎川长腿一迈，扭头就走。
闵炎急忙拉住他：“你真去啊大哥！我说错话了行不行！”
黎川拍掉他的手，没有走向白锦的方向，而是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闵炎好奇跟了上来：“你来这里干嘛？这边右拐过去只有女士卫生间……”
话音还没落，女士卫生间有一个人走出来，闵炎抬眼一瞧，乐了，这不秦诗瑶嘛。
“你小子，接人都接到卫生间来了。”
秦诗瑶目光微愣，满脸皆是茫然。徐家这栋别墅专门是接待客人用的，一楼的卫生间分了男女，分别建于左右两侧，右侧只有女士卫生间。
她听到了闵炎的话，亦步亦趋地挪到脸色有点不太自然的黎川面前，眼眸微亮：“你是来接我的呀？”
黎川对上那双眸子，眸子里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期待，如同被乌云笼罩的天空中升起的明月，半遮半掩，想要发亮，又怕光芒太亮被人察觉，被说是自作多情。
她为什么连期待都这么小心翼翼。
“这么久，还以为你掉坑里了。”黎川被这双眼睛盯得仿佛浑身有蚂蚁在爬，拽住她的手臂，将人拉到跟前，又松开，“走了。”
秦诗瑶抿唇低头笑了笑，脚步有些雀跃地跟了上去。
闵炎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啧啧称奇。
他在黎川身边这么长时间，也没见黎川什么时候这么别扭过，那个万花丛中过的花花公子，从良了？
正琢磨着，司伊若也从卫生间走了出来，闵炎一瞧，觉得人有点眼熟，再一想，这不是黎川众多前任之一嘛。
怪不得黎川急着来厕所等人，他的前任撕人的本事战斗力拔群。
更何况秦诗瑶还是个任人拿捏的小哭包，在俱乐部那晚就被罗妍妍给气哭了。
“刚才就你俩儿在卫生间？”闵炎搭问了一句。
司仪若没料到在卫生间门口遇见闵炎，她先是抬眼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两人背影，再应了一声。
“你可没欺负人家吧？”闵炎像是随口开了一句玩笑，吊儿郎当的。
司伊若要不是表情管理已经刻入骨髓，早就忍不住翻个白眼。
瞧瞧，这就是诗瑶效应。
她高中那会儿，就是看不惯谁都得念两句诗瑶，好像全天下围着她转似得，就连暗恋的隔壁班男神，在她面前是高岭之花，不拿正眼瞧她，但他为了能让诗瑶看他一眼，连夜去排她喜欢的小蛋糕，高冷男神为爱折腰。
司伊若曾经想重拳出击，没想到被撂倒的是她自己。
*
寿宴在晚上十点才结束，宾客陆陆续续离开，乘上各自的轿车，驶出庄园。
诗瑶是跟着白锦来的，在回去的时候，自然也跟在白锦的身后。
岂料白锦特意停下，朝一旁的黎川一指：“你自己的媳妇儿，自己带回去。”
说完，就钻进了车后座，毫不留情地关上了车门。
司机发动引擎，不管秦诗瑶死活，扬长而去。
秦诗瑶盯着车尾气看了几秒，然后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黎川。
“妈妈说……让你送我回去。”秦诗瑶很犹豫地走到黎川跟前，距离更近，她在黎川高大挺括的身材面前，娇小又羸弱。
秋风拂过，身上只披着单薄外套的秦诗瑶条件反射地抱住了手臂。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自己打车……”说着，好像料定了他不会送，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掏出了手机。
黎川被气笑：“你胆子挺小，打车的速度倒是挺快。”
“啊？”秦诗瑶愣住，手里捏着手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黎川拎起她的手机，随手塞进了自己的西装裤：“跟上。”
秦诗瑶乖乖跟上，小心翼翼地扯住他的手臂，恳求：“可以把手机还给我吗？”
黎川瞥见她温顺委屈的小脸蛋，不自觉又做了回恶人。
明明他压根就没有逗弄人的习惯，但裤兜里方方块块的异物感提醒他刚才做了什么事。
他有点莫名的烦躁，感觉有什么在失控。
“还你。”他将手机还给她。
车停在庄园内一片广阔的空地上，黎川解了车锁，冷冷地朝副驾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自己上车。”
停车区域此时有不少人，不约而同扭头看来。
今天黎川的一系列动作让他们诧异，他不仅牵着秦诗瑶的手入席，还全程将人带在身边，在给徐老爷子献贺礼的时候，秦诗瑶也是跟着黎川一起献的，老爷子打趣他媳妇儿真乖巧懂事，黎川半个否定都没说。
这可是新鲜事，早就通过微信扩散出去，短短一个晚上，差不多大半个京圈的人都知道，黎川好像喜欢上他想要逃婚的秦家千金。
秦诗瑶坐进了车，系上安全带，不断地用余光去瞄主驾的黎川。
黎川被她患得患失的目光搅得心绪不宁，瞥她一眼：“看什么？”
“没有。”秦诗瑶摇摇头，低头抿着唇笑，夜色下，这抹笑容无比温柔，“谢谢你。”
黎川一言不发收回视线。
一路无言，回到景云台时，临近凌晨12点。
诗瑶以为黎川将她送到家已经是稀奇，没想到还跟着她进了屋。
许是瞧见她迷惑的眼神，黎川：“这是我家。”
你家，婚礼都过去一个月了也没见着人，你死外边得了。
诗瑶内心腹诽，面上却是不显。
黎川走得大步流星，伸手推开主卧的门。
他的身形顿住，目光从室内各种大大小小的可爱玩偶上略过，最后凝在秦诗瑶的脸上：“你是打定主意觉得我不会回来了是吗？”
秦诗瑶愣愣地直视他，眼神里有雀跃：“那你要回来住吗？”
这个问题直接将黎川噎住。
秦诗瑶靠近他，抿了抿唇，小着声说：“你如果不喜欢，我明天就让人把东西丢掉，按照你喜欢的风格装修，你喜欢什么风格？”
以退为进。
诗瑶当然不会希望黎川回来，天天高强度飙戏也很累的。
“不用你操着心。”黎川绕过她，伸手扯下领带拎在手里，径直走到衣帽间，拎起一件换洗睡衣，走出主卧，“我用别的浴室。”
诗瑶默认这是拒绝，没再说什么，保持胆小不敢多言的人设，先去卸了妆，才去浴室洗澡。
半个小时后，她从浴室推门而出，看见先她一步洗完，回到卧室的黎川。
黎川背对着她，正抱着手臂，站在衣帽间与卧床之间的置物架前，端看摆放在上面的一个旋转八音盒，八音盒中央是一个穿着黑色Lolita的长发少女，在追逐一只黑色的蝴蝶，蝴蝶与少女日日夜夜不停地原地旋转。
房间里回荡着八音盒自带的钢琴音乐，音乐不欢快，略带沉闷，猛然切入的重音，在寂静深夜里让后脊发凉。
这个八音盒平时是开启的状态，但音乐是静音的，想必是黎川打开了音乐按钮。
诗瑶站在他身后，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黎川听到了身后浴室门打开的声音，但他也没有回头。
蓦地，一双白皙纤弱的手自黎川的身后伸出，环住他劲瘦的腰身。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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