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孤星”,“冷月”,“寒霜”三位称雄武林奇才,传奇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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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朴笑道:“冯老弟不必担心,你且略运真气,把在丹田间蠕蠕而动之物,略往上逼,等它到了胸腹之间,便莫再勉强,只静护心脉,一切听任自然好了!”

冯多心自然如言施为,但那种自丹田升到胸腹的奇痒,却因无法搔抓,极难忍受,渐渐满头汗水,并发出呻吟!

好不容易才把那蠕蠕而动之物逼到胸腹之间,室中的桂花香气,也到了极为浓冽的程度!

白天朴突然把手中蛇肉,投入炉火,左手拈着一粒大如龙眼的白色丹丸,右手则取了一柄金钩,向冯多心喝道:“冯老弟,最紧要的时刻到了,你务须尽力守护心脉,并赶紧张开嘴儿!”

这时,冯多心除了奇痒以外,并有一种火辣辣的剧烈疼痛,起自脏腑之间!

外伤好忍,内痛难当,何况还有那种无法抓挠的钻心奇痒!饶他冯多心是条铁铮铮的英雄好汉,也恨不得索性运口气儿,把胸腹脏腑整个震裂,反而来得痛快!

正在此时,白天朴“吧”的一掌,业已击上冯多心后背“脊心穴”的部位!

他左掌中握有灵丹,是用掌骨所击,几乎等于“小天星”的内力,劲道着实不轻,若非冯多心功行深厚,难免连那口护心真气都被击散!

他在痛苦难忍之下,仍未忘却与白天朴互相配合,猛然把嘴一张!

张嘴的动作,恰好与白天朴掌震后心之举配合得恰到好处,冯多心立觉百脉如沸,喉间奇痒,有一片红光,带着七点金星,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这片红光有一半是冯多心的脏腑污血,另一半则是他刚才所服下的那一碗红艳艳的药汁!

痛苦已达极致,冯多心终告晕倒,但在失去知觉之前,他还模模糊糊地觉得眼前有金光电掣,口中并被塞入了什么清香无比的丹药之属!

动荡旋转的天地,渐渐停止安静,脏腑间奇异猛烈的痛苦,也告完全消失。

这种情况,应该是冯多心的内伤已愈,知觉已复!

但当他感觉躺在软绵绵的榻上,正欲睁目坐起之际,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全身,竟仿佛比床榻更软,根本毫无气力。

白天朴站在床前,向冯多心低声说道:“冯老弟莫要急躁,最好等我为你全身按摩一遍后,再复睁目,你能够这么快恢复,已足见资禀太好,是一位内功深厚的罕世英雄,但最少却仍要再休养上三四个时辰,并服我两帖灵药,才可下床走动。”

冯多心已发觉自己四肢如棉,只得乖乖听话,由白天朴替他按摩全身。

白天朴除去按摩以外,并用一种奇热之物,在冯多心全身主要穴道上反复炙烤,那透穴而入的奇热,起初令人难耐,但随后却百脉齐和,舒泰已极!

整整把全身按摩七遍,白天朴才透了一口长气,语音中显得有点疲惫,但却极为高兴地含笑说道:“冯老弟,老朽熬有药汁,如今且去端来给你服用,你可以缓缓睁开双目了。”

话完,起身离榻。

在白天朴说话时,冯多心已经暗提真气,发觉自己虽已病态消失,百脉舒泰,但一口真气,仍无法充分提聚,流转周身。

尤其缓缓睁目之下,仍觉一阵晕眩,不禁使这位盖代英雄,摇头苦笑。

因为冯多心文武全才,对医道也有相当造诣,他知晓这种情况,是自己在元气方面亏损已极,正由白天朴以医道暨灵药双管齐下,才得渐渐复元!

蛊毒未发,提前祛除之下,尚有如此威力,倘若不是玉清师太加以点醒,力促自己早早赶来,则三日后岂不一身功力尽付流水,任凭金冷月随意宰割?

惊心皱眉之际,白天朴已端了一碗奇香的药汁走来,先把冯多心上身扶起,替他在腰背间垫了两个软枕,似知其意地含笑说道:“冯老弟,换了常人,蛊毒纵祛,也须休养上一月半月,元气犹难尽复,但你一来禀赋太好,内功修为极厚,二来又经老朽以珍藏多年的一段极为难得的成形何首乌,配以七种灵药,炖熬了这盅‘八仙聚宝汤’,喝下后,再缓缓运气,把药力导散周身,便差不多可以复原如旧”

冯多心听得这盅药汁竟如此珍贵,便有点不敢张口地苦笑说道:“白老人家,令孙家华老弟也亟须灵药益元,这盅‘八仙聚宝汤’”

白天朴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连连摇头,接口笑道:“冯老弟不要客气,华儿所受的亏损不能与你相比,小孩子正在成长之中,并可用其他药物,暨有从容时间,使他慢慢复原,你则身负除魔卫道的侠义重责,万一再有‘双心魔宫’中的厉害凶邪来此滋事,老弟若功力未复,岂不掣肘,连我祖孙也可能有所不幸!”

一面说话,一面便端着那盅“八仙聚宝汤”,送向冯多心的口边。

冯多心知道这位“瞽目神医”相当热诚直爽,所说全是实言,遂也不再客气,缓缓饮下那盅含有成形何首乌的奇香药汁。

服药之间,目光一扫,瞥见壁间倚有一柄金钩,钩尖并钩着七条长约一寸,尚未全死,仍有点蠕蠕微动的,金黄色的蚕形之物!

喝完药汁,他忍不住向白天朴急急发话,苦笑问道:“白老人家,你那柄金钩尖上所钩住的七条蚕形之物,是否即由我丹田逼出的‘桂花蚕蛊’?”

白天朴点头道:“不错,老朽双目已瞽,又未用手摸过,但也可以猜出它们约莫长有一寸,色呈金黄,冯老弟请注目看看,我猜得可有错么?”

冯多心因适才早就看清,遂毫不迟疑地立即点头说道:“老人家猜得不错,但世间怪异太多,真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像这样巨大的‘桂花蚕蛊’,有七条之多进入冯多心的丹田脏腑,我竟毫不知觉,真是惭愧已极!”

白天朴道:“老弟不要惭愧,这毒蛊厉害之处,便在于起初无形无色,等进入人腹之中,才以你的气血培养它的形态,约莫一日成长一寸,等长到三寸,颜色变成淡黄,便告成形,以你的心肝为食,中蛊之人,大概也就无可侥幸了。”

冯多心听得一头冷汗,又向那形态丑恶的“桂花蚕蛊”看了两眼,皱眉说道:“这等恶毒之物,老人家怎么还不放在炉中,用火焚毁”

话犹未毕,白天朴便接口笑道:“一来,这种毒蛊活力极强,不是普通炉火能毁,二来,我还想把它们派点别的用场”

冯多心诧道:“这种‘桂花蚕蛊’业已被逼出人腹,还还有什么用呢?”

白天朴道:“冯老弟不单有元宵之约,恐怕为了秦盼盼姑娘如谜身份之事,难免于最近期间,会再去金鼎峡,与金冷月周旋一二吧?”

冯多心颔首道:“老人家说得不错,但”

白天朴笑道:“常言道:‘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又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弟虽技艺出众,侠胆如天,但对于看不见、摸不着、嗅不出的苗疆恶蛊,恐怕仍非人力能防,有点头痛!”

冯多心何等聪明,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扬眉问道:“老人家是要利用金钩钩尖上的那七条‘桂花蚕’,炼成什么克制毒虫的特殊灵药么?”

白天朴摇头道:“事先克盅制蛊太难,除了一二样罕世难见的天生神物之外,人力无法办到,但既有这七条恶蛊可以利用,老朽或许能以‘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原理,替冯老弟炼成一条防身带,使你贴肉束在腰间”

冯多心插口问道:“是不是有此带在身,那些歹毒恶盎即不敢接近?”

白天朴笑道:“生蛊怎会惧怕死蛊?故而不是蛊不敢近,而是蛊一近身,老弟便会从贴肉所束的防身带上,获得一种特异的感应,能快点立加防范!”

冯多心喜道:“多谢,多谢,冯多心再向白老人家请教防范毒蛊之道。”

白天朴含笑说道:“毒蛊只能由口鼻之间侵入人体,老弟身临险境,对于任何饮食均该小心,故而对方多半是会令人从鼻孔吸入,老弟只消于感觉贴肉所束的防身带上有了特殊反应,立运本身真火封住进路,或是暂时摒息,便令对方难施歹毒暗算了!”

说完取出一只小小的红色玉瓶,递向冯多心道:“老弟,这玉瓶之中共有十二粒‘龙涎解毒丹’,除了对恶蛊无效之外,能祛解其他百毒,老弟带在身边,不单在必要时足以防身,并可救人济世!”

冯多心接过小玉瓶,目注白天朴,以一种极为感激的语音说道:“老人家所赐太厚”

白天朴轻拍冯多心来接玉瓶的手背笑道:“老弟不必在意,我不过请你代我行道而已,老弟快略运真气,把所服‘八仙聚宝汤’的药力催散,流转周身,人才可以复原,你且好好运功,老朽去弄那条防身带了。”

语毕,下榻,取起那柄金钩,便自走往隔室。

冯多心再提真气,觉得这回已可缓缓运功。

他是大行家,稍一调气行功,便知自己目前虽然尚需催散药力,流转脏腑周身之后,才会复原,但内力真气方面,却不单没有减弱,反有增强的现象!

这当然是由于所服成形何首乌之功,换句话说,也就是白天朴对自己所施太厚!

江湖人物,讲究的便是受人点滴,报以涌泉,冯多心侠骨天生,他怎会不起衔恩答报的意念!

他觉得白天朴既然只有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则最好的答报方法,便是对他孙儿白家华好好成全成全。

自己适才替他拍通穴道之时,发现此子根骨颇佳,自己除了把本身绝艺悉心相传以外,甚至可助白家华获得一笔罕世宝藏,使他实现他人不可成就的丰功伟业,傲视后辈!这种意念,一起即灭!

不是冯多心有所反悔,而是他一念既萌,终生必践,但目前他不能分心,他要先顾自己,他必须尽摒百虑,导气流身,把所服“八仙聚宝汤”的药力,迅速而平均地输送到奇经八脉、五脏六腑的每一部位!

神凝,归紫府,气顺,纳丹田,这是行功完毕的最后步骤。

在这个把时辰的吐纳之后,冯多心不仅人已完全复原,连他先前那副潦倒江湖的憔悴容光,也为之焕发不少!

就在他面含微笑地离榻起身之际,白天朴也脸上神色微含忧虑,手持一条宽约数寸的丝带,走入室内。

他看不见冯多心容光焕发的情况,冯多心却看得见他脸上的神色,不禁讶然问道:“白老人家为何双眉皱锁?又发生了什么事儿?”

白天朴未答冯多心所问,竟从忧郁之中展颜笑道:“从老弟的语音之中,业已听出你耗损补复,真元已沛,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由老朽为你再复细诊一次脉象为妥。”

冯多心虽知自己已完全复原,无须再诊,但不愿拂逆白天朴一片关切的情意,遂仍伸出左手,任由他在“寸关尺”上,细诊脉象。

果然,白天朴诊完脉象之后,向冯多心含笑说道:“恭喜冯老弟,你的丹田隐患,心腹之疾,已告解祛,从此以后,可以毫无顾忌,放开手儿,与金冷月等万恶邪魔尽量周旋,维护正义了!”话完,把那条宽约数寸,长约数丈的丝带递过

冯多心称谢接过,但是才一入手,便自大吃一惊,目注白天朴说道:“白老人家,这这条防身丝带似似乎不是凡物?”

白天朴笑道:“老弟真是大行家,此带乃以人发、野蚕丝暨风磨铜细丝综合所制,老朽又将焙成细灰的无毒蛊粉贮入,老弟缠在身上,只要无形毒蛊近身三尺,便会立生反应,使老弟及时防御”冯多心失声道:“何止防身?这是一条宝带,连刀剑暗器暨歹毒掌力,均可一齐防护了!”

白天朴笑道:“老弟不要在意,白天朴是瞽目遗世之人,要此无用,赠送老弟,正合‘宝剑赠烈士’之理,此带够长,老弟可斜肩缠佩,可把双肩暨前后心主要穴道完全护住!”

冯多心因决心以把白家华培植成下一代武林英豪的领袖人物为报,遂也不多说甚感谢之语,遵照白天朴的指点,脱去外衣,把这条防身宝带,贴肉仔细缠好!

处理停当,穿回外衣之际,冯多心方发现对面榻上已空,遂含笑问道:

“家华老弟已从黑甜梦回,完全恢复了么?”

白天朴的老脸之上,突又闪现出忧郁的神情,点头说道:“华儿在一个时辰以前便自苏醒复原,我命他到前村沽酒,款待老弟”话方至此,冯多心便摇手笑道:“老人家不必客气,赶快设法把令孙唤回,我发现家华老弟资禀极好,根骨不凡,想传他几招不算太俗的防身手法。”

白天朴道:“老弟所传,定是罕世绝艺,华儿有此福缘,白天朴感激不已,也高兴万分!但今今日不便”

这位“瞽目神医”完全在克制情感,佯为欢笑,但说到“但今今日不便”之际,仍然克制不住,有点语不成声!冯多心早就心中怀疑,见状之下,不由大惊,双手抓往白天朴的肩头问道:“老人家为何如此?难道令孙家华老弟又出了什么差错?”

白天朴知道自己克制不住,露了马脚,无法再隐瞒,只得长叹一声,苦笑答道:“华儿不知何来这多魔劫?刚刚仰仗老弟的神功内力,自‘绝脉搜魂手’下侥幸无恙,却又落入另一魔掌!”冯多心皱眉道:“落入另一魔掌,老人家此话怎讲?”

白天朴摇头一叹,探手取出一面木制令牌,递向冯多心。冯多心接过细看,只见这令牌一面刻着一个狰狞鬼头,另一面则用刀刻划出“欲救爱孙,须献活宝,今夜三更,落魂崖会”等字样。

他看完之后,向白天朴说道:“白老人家,这木牌之上写着”

白天朴摇手道:“对方知我目瞽,故而以刀镌木,我已摸出是‘欲救爱孙,须献活宝,今夜三更,落魂崖会’等语”冯多心等不及地问道:“此牌何来?‘活宝’二字怎解?‘落魂崖’又在何处?”

语毕,又觉自己问得太急,向白天朴歉然笑道:“老人家请放心定神,慢慢回答,冯多心功力已复,只要对方订有约会时地,我担保必可将家华老弟无恙救回!”

白天朴道:“我命华儿为老弟到前村沽酒不久,已把七条‘桂花蚕蛊’焙成细粉,装入那条尚具防身妙用的丝带之内,但刚刚功成,耳边突闻有人以‘蚁语传声’功力,叫我出屋”

冯多心问:“蚁语传声?”

白天朴颔首道:“不错,这是我多年来第二次所遇的上乘内家神功,第一次便是老弟在要我接那‘双心魔令’时所发。”

冯多心皱眉道:“对方能用‘蚁语传声’,足见功力不俗!”

白天朴苦笑道:“‘修罗牌’威震八荒,它的主人当然是与‘双心魔姬’呼延楚楚不相上下的一流凶邪,但不知这些魔头,为何突然都会找上我了?”

这“修罗牌”三字,把冯多心听得一怔,两道眼神又自然而然地向那木牌投注!

白天朴道:“老朽闻得传声,赶到屋前。这方‘修罗牌’已凌空飞来”

冯多心听他一再强调“修罗牌”,遂向白天朴皱眉问道:“这面木牌就是武林中不常出现,但却被视为七大凶物之一的‘追魂夺魄修罗牌’么?”

白天朴道:“镌有痕迹之物,老朽一摸便知,否则,我双目已瞽,无法辨识,冯老弟请看一看,这木牌所镌鬼头的双眉之间,是否有块极小极小之方形血印?”

冯多心起先未曾注意,此时经白天朴提醒,才发现那狰狞恶鬼的眉心部位,果然有颗芝麻大小的红印,印上并似还有细逾针尖的隐约字迹。

目力极强,细心辨认之下,看出那四个针尖大的篆字是“修罗之天”。

一面辨认,一面从口中把“修罗之天”四字念了出来,白天朴听得苦笑问道:“老弟竟连血印印文都辨认出来了么?‘血印三煞’共称‘天人无相’,这‘修罗之天’是‘修罗方士’邹亮的追魂铃记,看来华儿落在这万恶魔头手中,再难侥幸的了!”

冯多心剑眉一挑,目闪神光,冷哼一声,说道:“老人家不要担心,慢说一个‘修罗方士’邹亮,就是他们‘天人无相’等‘血印三煞’一齐来,冯多心也无所惧,我担保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白家华老弟就是”

语音略顿,又道:“老人家,这‘修罗牌’上所镌‘欲救爱孙,须献活宝’字样中的‘活宝’二字,是指何物?莫非老人家是匹夫无罪,怀璧招灾”

白天朴接口叹道:“所谓‘活宝’就是指业已给老弟煎服的那段成形何首乌,江湖中以讹传讹,说老朽拥有这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人间至宝,殊不知老朽昔年于黄山得宝之时,这成形何首乌已遭大劫,有了残缺,只被我用尽方法保留一段,仍不免灵效稍逊,不然,老弟被恶蛊所耗真元,一服即可补足,哪里还用得着这长时间运功调气呢?”

冯多心听得这所谓“活宝”,已被自己吃掉,不禁面带愧色,皱眉问道:

“那‘修罗方士’邹亮,要老人家于今夜三更,与他在落魂崖相会,但不知”

话犹未了,白天朴便手指窗外,向冯多心接口说道:“冯老弟请看,窗外西北方,一峰独秀,高出群峦的,便是落魂崖!但邹亮未曾指明会面之处,是在崖脚?抑或崖顶?”

冯多心笑道:“那不要紧,我便从崖脚搜到崖顶,也用不了半个更次”

他口中虽在含笑说话,却悄悄取了几上一只药碗,化为一道白光,“呼”

然脱手,飞向门外!

“阿弥陀佛!”

门外庭院之中,响起一声清宏的佛号,有人发话说道:“白大神医,你尚未望闻问切,为何遽断病情,换个寻常之人,真还挨不起你这一药碗呢!”

白天朴方自一怔,冯多心已听出来人竟是“烟雨庵主”,不禁“哎呀”

一声,苦笑说道:“原来是庵主佛驾,赶快请进,并请宽恕冯多心误会得罪!

我以为来人不是‘双心魔姬’呼延楚楚的魔徒,便是‘修罗方士’邹亮的门下!”

玉清师太走进茅屋,手中还拿着冯多心飞掷出去的那只药碗,目注冯多心,含笑说道:“原来是冯施主所施为,怪不得这只药碗上所蕴真力奇强,贫尼才一接在手中,便被震得退了两步!”

冯多心俊脸微红,设法解嘲地偏过脸儿,向白天朴引介道:“白老人家,来人便是以一柄‘涤尘玄拂’,威震江南的‘烟雨庵主’”

白天朴抱拳恭身道:“老朽白天朴,恭迎庵主佛驾!”

冯多心又向玉清师太引介道:“这位白老人家,就是在下在商山翠眉峰顶,向庵主提过的‘瞽目神医’白杖翁!”

玉清师太合什当胸道:“白大神医——在抱,妙手仁心,普救世人,深合我佛慈悲之旨,贫尼无限敬佩!”

白天朴苦笑道:“庵主莫加谬赞,白天朴因双目均瞽,逃世课孙,已久断江湖恩怨,但那般恶煞凶神,却仍然放我不过”

玉清师太闻得此语,又想起进门时冯多心口内之言,遂向他讶然问道:

“刚才冯施主曾怀疑我是‘双心魔姬’呼延楚楚或‘修罗方士’邹亮的门下,如今白老人家又有魔扰之言,难道你才到此间,便又与‘天外三魔’暨‘血印三煞’结了梁子?”

冯多心在一旁截口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先请教庵主为何这快便到,难道已把秦盼盼姑娘的可疑身份,暨她究竟受了金冷月的何种挟持,深查清楚了么?”

玉清师太双眉微蹙,向冯多心摇了摇头,脸色沉重地说道:“此事又有复杂变化,我们坐下细说,总而言之,武林中风波隐隐,必有一场极大血腥的了!”

白天朴闻言,慌忙揖客就坐。

玉清师太人虽就座并品饮白天朴所斟来敬客的香茗,但两道眼神,却一直凝注在冯多心的脸上。

冯多心会意笑道:“庵主放心,在下所中的是苗疆盅毒中最厉害的‘桂花蚕蛊’,对真元内力,亏损极大,但在白老人家神医妙技之下,又蒙赐服了一段罕世灵药成形何首乌,已告完全复原,并反受益不浅!”

玉清师太闻言,脸上神色方弛,向白天朴合掌一拜道:“武林重劫将临,冯施主英年侠骨,绝艺高怀,可能一身系江湖安危、正邪气运!白老人家助他化危消灾,贫尼亦当致谢!”

白天朴窘得连连拱手,陪笑说道:“庵主说哪里话来,白天朴残疾之人,行动不便,对于共扶正气的江湖职责,疏欠已久!何况我为冯老弟效劳一事,只是报恩,庵主若加谬赞,便令我老瞎子惭愧无地了!”

玉清师太说道:“报恩?”

冯多心不等她往下再问,便赶紧把自己到了龙驹寨后的一切遭遇,向这位江南侠尼细说一遍。

玉清师太听完问道:“冯施主对于今夜落魂崖之约,打算怎样应付?”

冯多心道:“我打算由白老人家明面赴约,我则暗中潜伏,先设法把白家华老弟救出魔掌,再和‘修罗方士’邹亮,放手一搏!”

玉清师太一面静听冯多心说话,一面却不住摇头。

冯多心见状诧道:“庵主是认为此计不妥?”

玉清师太嗯了一声,目注冯多心,向他正色说道:“这方法对付别的凶邪可以,对付‘修罗方士’邹亮却不行”

冯多心毕竟年龄不大,在心性沉静的修为方面,未能炉火纯青,闻言双眉一挑,接口问道:“邹亮又便怎样?他有通天彻地之能,鬼神不测之妙?”

玉清师太向他摇手笑道:“冯老弟莫要恼火,‘修罗方士’邹亮修为与贫尼相若,不配称有‘通天彻地之能,鬼神不测之妙’这两句赞语,移赠冯施主还差不多,贫尼所说不能以常计对他之意,是指邹亮身份不同,他是‘血印三煞’之一!’”

说至此处,见冯多心剑眉又剔,知晓应加解释,遂笑了一笑又道:“‘血印三煞’个个阴损异常,手段毒辣,白家华老弟既已落在他的手中,我怕邹亮会先替他盖上一方血印!”

白天朴听得全身一震,所擎的茶盅竟失手坠地,皱眉叫道:“哎呀!庵主的这种推测,多半极为正确,看来我们对营救华儿之事,不能鲁莽,必须妥为研议!”

冯多心不是徒逞意气之心,听出他们话外有话,不禁俊脸微红问道:“被盖‘血印’,有何伤损忌惮?我不曾会过‘血印三煞’,对他们有点陌生,尚请庵主与白老人家明教!”

玉清师太叹道:“‘血印三煞’师承同源,就是以这种极为歹毒的‘修罗血印’,威震江湖!凡属被他们盖了‘血印’之人,便受奇异控制,随时都可在对方一亮‘修罗牌’,高呼‘追魂夺魄’之下,立告肝肠寸裂,口喷黑血惨死!”

说至此处,转过面来,向白天朴含笑问道:“白老人家,贫尼说得可对?”

白天朴苦笑答道:“老朽也未会过什么‘天人无相’的‘血印三煞’,但所闻江湖传言,却与庵主所说毫无二致!”

冯多心剑眉微轩,在一旁低哼一声,接口说道:“原来庵主与白老人家并未亲眼见过这种‘亮牌夺命,一喝追魂’的奇异杀人手段,只是听得一些江湖传言”

玉清师太笑道:“江湖传言虽然每多谬误,不可深信,但因当事人白家华老弟是白氏门中唯一根苗,遂又不能不信,因为万一有所遗憾,却不是冯施主或贫尼担当得起!”

白天朴长叹一声道:“生死有命,祸福在天,为了替武林同道荡涤邪魔,白家绝嗣,又有何惜?庵主与冯老弟请放心施为,能歼巨魔最好,不必为华儿安全而受掣肘了!”

在玉清师太与白天朴相继发话时,冯多心则在深聚双眉,苦苦思索!

如今,他双眉一挑,从目中朗射神光,对白天朴高声叫道:“白老人家望安,我绝不会鲁莽从事,白家华老弟若是有甚三长两短,冯多心誓必死在他的前面!”

白天朴道:“老弟言重”

一语方出,冯多心已有点情急地目注玉清师太,问道:“此刻天尚未黑,距离三更还早,庵主可否把金鼎峡内发生了什么复杂变化,先行告我?”

玉清师太点头道:“当然我要奉告,贫尼因关切冯施主身中毒盅,不知求医之事是否如愿,亟于赶来照应,遂于与冯施主分别后不久,便翻越千寻峭壁,进入金鼎峡中!”

冯多心道:“庵主一身绝艺,金鼎峡纵然倚仗山川形势,并加人工布置,也无法阻拦佛驾!”

玉清师太道:“翻越峭壁,虽极艰难,但却不是白辛苦,贫尼居然发现了秦盼盼与金冷月的秘密关系!”

冯多心对秦盼盼相当关心,一闻此言,便自急急问道:“秦盼盼究竟受了金冷月什么样的恶毒控制?”

玉清师太摇头道:“一点都不恶毒,她们两人亲昵已极,竟似有些同性相恋的畸形变态光景!”

这几句话儿,委实有点大出冯多心的意料,只听得他皱眉发怔!

玉清师太合什当胸,念了一声佛号,双眉微蹙说道:“秦盼盼与金冷月的关系已无耻荒淫到了不堪描述的地步,竟使贫尼大动嗔念杀心,当时我因机缘凑巧,是在十丈以外的一株古木梢头,遥见室中淫秘,真想暗暗逼近,飞身从她们荒淫得忘记关闭的一扇天窗中扑入,将两个淫娃,一齐诛戮”

冯多心长叹一声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之谚,委实不差!根据翠眉峰顶的一席深谈,那秦盼盼似乎颇为贞娴,谁知竟如此淫荡无耻?此事如非庵主亲眼目睹,冯多心真还不敢相信的呢!”

玉清师太颔首道:“贫尼的心中感触,起初与冯施主相同,几乎疑心眼花,不信所见,但等我看见另外一件事儿后,才另有特别想法!”

冯多心急急问道:“庵主还看见了什么事儿?”

玉清师太道:“就在贫尼忍怒不住,欲待有所行动之时,突然看见有个男子,闯入了秦金二女淫戏的秘室之中!”

冯多心说道:“她们正在作那不可告人之事,怎会有人闯入,揭破丑相?”

白天朴一旁说道:“那男子多半是金冷月的面首,或是和秦盼盼有甚特殊亲密关系!”

玉清师太道:“我也是这样想法,但那男子太以冒失,等他一见室中情景,正想回避,秦盼盼竟向枕边探手连挥,发出七柄小剑,咽喉一剑,左右臂各中一剑,左右腿各中两剑,生生被分尸七块!”

冯多心骇然道:“秦盼盼竟如此狠毒?”

玉清师太道:“何止如此!她还叫来侍女,吩咐把那男子的心儿挖出,腌存起来,等挖得冯施主的心儿后,好好炖上一锅‘七星伴月羹’呢!”

冯多心吃惊道:“秦盼盼想挖我的心儿?”

玉清师太点头道:“幸而我按兵不动,未露声息,才听得她们密语,金冷月因冯施主功力太高,怀疑你就是名震八荒的‘孤星俊客’,要秦盼盼假扮另外一人,引你上钩,她们若能挖得‘孤星俊客’之心,何愁不傲视武林,使正邪群豪为之慑服!”

冯多心对金冷月等怀疑自己是“孤星俊客”之事,未予理会,只是苦笑一声,目注玉清师太问道:“庵主可知金冷月要秦盼盼假扮什么人的身份?”

玉清师太道:“她们未曾说明,但贫尼根据前后所见所闻,却有了一种相当大胆的玄奇推想”

白天朴突然笑道:“庵主且慢说出,你且将所推测金冷月要秦盼盼假扮之人的身份写在掌心之中,再请冯老弟看看我们的思路是否一致?”

说完,两管笔儿,在掌心中写了数字,便向玉清师太递去。

冯多心等玉清师太写完,摇首叫道:“白老人家与庵主请且慢揭示,我也有一种大胆假设,不妨参加一份,看看是否会三人同心?”

等他写完,三人便同时展开手掌。

白天朴是有目难睹,冯多心与玉清师太都看得同时呀了一声

白天朴听得他们失声惊奇,遂猜出究竟,含笑问道:“庵主,冯老弟,我们三人是否都在掌心之中,写了‘秦盼盼’三字?”

冯多心叹道:“一点不错,如今我要把我心中所作的大胆假设说出,请白老人家和庵主加以修正,大概就会和事实相距不远的了!”

白天朴道:“老弟请讲,我们既然三人所写的相同,可见思路一致,老弟所作大胆假设,与庵主和我心中所料,大概也相去不远的了!”

冯多心道:“首先,要假设一桩重要的原则,就是由于那黑衣女子行为心性前后不同,我认为有一真一假,两个‘七杀凶魂’秦盼盼”

玉清师太嗯了一声,点头道:“关于这点原则,虽然尚未经小心求证,却大概已是不争事实”

冯多心又道:“至于真假之别,则冯多心在翠眉峰顶所会,以及庵主第一次明入金鼎峡所见的黑衣女子,大概是假的秦盼盼,庵主第二次暗入金鼎峡所见的淫贱狠毒之人,则是真牌实货的秦盼盼”

玉清师太问道:“冯施主这真假之判的着眼点,是不是‘七杀凶魂’四字?”

冯多心应声道:“我认为盛名虽然必非幸致,凶名必也不会来得毫无理由?‘七杀凶魂’之号,委实太恶太凶,而我在那黑衣女子的脸上身上,却看不出丝毫凶恶杀气?”

白天朴笑道:“老朽虽未会过这位神秘的黑衣姑娘,可也同意冯老弟的真假之判!”

冯多心说道:“我认为假秦盼盼是位身怀绝艺,并有伤心恨事、意欲遁世的侠女,而商山金鼎峡,则是那真秦盼盼所创之基业”

玉清师太与白天朴一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冯多心的推断。

冯多心继续说道:“我猜想,可能是假秦盼盼在某个机会中,制服了真秦盼盼,但却想不透她为何不将真秦盼盼诛戮,只把她拘禁起来,而又冒用那并不光彩的‘七杀凶魂’的身份?”

白天朴插口向玉清师太问道:“庵主第二次暗入金鼎峡,与翠眉峰顶所见的黑衣姑娘,像是不像?”

玉清师太道:“像,像,在容貌身材方面,几乎完全相像,但在举止气韵方面,可能有难以形容的极小差别!”

冯多心是一点便透的绝顶聪明人物,闻言之下,目注白天朴道:“白老人家莫非认为真假秦盼盼之间有甚亲属关系,甚至于彼此是孪生姐妹?”

白天朴笑道:“庵主与冯老弟认不认为有此可能?”

玉清师太道:“当然大有可能,这种假设,对于她们二人为何形容酷似,以及假秦盼盼制住真秦盼盼,而又保留不杀等节,均有合理解释,只是尚不明白为何要冒用身份而已?”

白天朴道:“庵主,我们不要搅乱了冯老弟的智珠,冯老弟请说下去。

冯多心端起几上香茗,喝了两口,剑眉复扬,缓缓说道:“金冷月可能是真秦盼盼的淫邪密友,一丘之貉,她来访后发现其中蹊跷,遂以毒辣之物,暗制假秦盼盼,逼问真秦盼盼下落,‘金鼎峡主’便又由假秦盼盼转为金冷月,而这用来暗中制人的毒物,可能与我所中的‘桂花蚕蛊’属于同一路数”

玉清师太道:“这种推想必近事实,冯施主请再抒高见。”

冯多心苦笑道:“我认为毛病可能就出在翠眉峰之约!当假秦盼盼在峰顶对我叙说那段‘马肉’的故事之际,囚于秘处的真秦盼盼定然被金冷月救出,这两个凶淫腻友既已相会,假秦盼盼回峡后,不是被害,便是反被囚禁,而庵主也就有那种不堪入目的见闻了!”

玉清师太赞道:“冯施主析理入微,推断必与事实不会有多大出入”

冯多心叹道:“假秦盼盼等于被我所害,令冯多心此心难安,我于少时前往落魂崖,营救白老人家的爱孙家华老弟脱离魔掌之后,便立即赶赴金鼎峡,为她尽力,但望这位姑娘不要有甚太大灾厄才好”

玉清师太笑道:“从贫尼一明一暗,两人金鼎峡所见的金冷月的态度看来,她对假秦盼盼可能还不会过早地下甚毒手,换句话说,也就是那位假秦盼盼姑娘,定然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冯多心叹道:“庵主的话虽不错,但‘七杀凶魂’秦盼盼已毒若豺狼,金冷月似比豺狼更狠!假秦盼盼姑娘落在这种凶邪人物手中,教人怎能安心,必须及早予以抢救”

说至此处,抬头一望天光,剑眉双扬,向白天朴说道:“天色业已入夜,我们该去落魂崖了,白老人家还要不要作什么准备?”

白天朴一扬手中所拄的白木明杖,苦笑两声,摇头答道:“若在平时,老朽纵竭尽生平所能,也不是‘修罗方士’邹亮的十招之敌,但今夜有了冯老弟和庵主暗助,大概一杖随身已足,用不着另作准备的了!”

玉清师太听白天朴这样说法,便一面举步走向屋外,一面对冯多心笑道:

“冯施主对于从‘修罗方士’邹亮手中抢救白老人家爱孙之事,是否胸有成竹?”

冯多心道:“成竹虽不敢言,但我对那凶恶得震慑江湖的‘修罗血印’,却有一种比较特殊的看法!”

白天朴道:“冯老弟有何高见?”

冯多心道:“我不信邪,不相信江湖传言被盖血印之人,一被举起‘修罗牌’,高呼‘追魂夺魄’咒语,便会口喷黑血惨死”

玉清师太在一旁念了声“阿弥陀佛”,接口说道:“此事听来虽觉有点邪异,但江湖中被害人物不少,似有事实为证”

冯多心摇头冷笑,截断玉清师太的话头,目闪神光说道:“我认为这些事实不足为证,那些‘修罗牌’,‘追魂夺魄’咒语,全是故作玄奇的障眼法儿,实则被盖血印之人,只是中了某种特制的剧毒,口喷黑血惨死的现象,也只是被修罗门下心狠手辣地引发毒力而已!”

白天朴听得重重一顿手中所拄的白木明杖,连连点头说道:“高明,高明,老朽对于冯老弟这种独特推断,完全同意!”

冯多心说道:“故而,我应付‘修罗方士’邹亮之策,是兵分三路,白老人家明面独自赴约,尽量与邹亮用言词拖延,庵主暗中维护白老人家安全,非必要时,不可出手,我则侦察白家华老弟的下落,并设法救其脱离魔掌”

玉清师太笑道:“贫尼敬遵将令,但冯施主出手之际,务宜迅疾小心,安全第一”

冯多心点头道:“庵主与白老人家放心,我绝对不会鲁莽,必先以闪电手法,护住白家华老弟的三元大穴,使任何毒力暂难攻心,同时并把白老人家所赐‘龙涎解毒丹’喂他服上两粒,再立即交给白老人家细心诊治!”

白天朴心中大喜,白果眼不住连翻,语音微颤说道:“多谢,多谢,冯老弟如此作法,定可救回华儿的一条小命!”

冯多心趁此机会,目注白天朴,一抱双拳,含笑说道:“白老人家,当着玉清庵主,我要向你提出一项请求!”

白天朴一怔道:“冯老弟怎又客气起来?我们已是道义之交,不论你有何差遣,白天朴可效劳时,无不尽力!”

冯多心笑道:“武林中重宝易得,美质难求,令孙白家华老弟根骨绝佳,冯多心年轻技浅,不敢忝颜收徒,只想请白老人家允许家华老弟从我游侠十年”

玉清师太听至此处,不禁含笑叫道:“白老人家,令孙福缘太好,冯老弟一身绝艺,迈俗超凡,贫尼自叹难望其项背!明师也好,益友也好,令孙之必能于年轻一辈中独秀群伦,已可想见的了”

白天朴一把拉住冯多心的手儿,感激得失声说道:“冯老弟,你

你”

冯多心含笑道:“这是小事,老人家无须激动,落魂崖已不在远,冯多心暂且告别,伺机救人,老人家的安全则由庵主在暗中保护!”

语音甫落,人影已横飞八丈,带着轻微声息,投入林中!

其实,以冯多心的功力,根本不会有什么声息,这是他故意使白天朴听听自己的“移形缩地”绝乘轻功,才比较宽心,深信有从“血印三煞”手下救出他爱孙之力!

玉清师太赞道:“冯施主真是一位绝代奇人,我认为秦盼盼与金冷月所料不差,他极可能就是‘孤星、冷月、寒霜’中的‘孤星俊客’”

语音微顿,侧首向白天朴笑道:“暂时隐藏实力,较易应付对方,白老人家请按照冯施主的预计,尽量与‘修罗方士’邹亮以言语纠缠拖延,贫尼隐身在侧,不会离你左右!”

这位江南侠尼于语音一住之后,也自缁衣微飘,悄然隐去!

“血印三煞”的凶名太甚,换在平时,白天朴以曾目残躯,浊对大敌,难免不心中估!

但此时既对爱孙白家华的安危关切过甚,又知有声名可与“修罗方士”

邹亮相埒的江南侠尼玉清师太,以及另一位仿佛比玉清师太更为高明的冯多心为助,他也就毫无怯惧顾虑,缓缓策杖前行。

落魂崖,顾名思义,己可知是一处极为险峻的所在。

但白天朴对于所居左近的地势太熟,几乎不甚费力,便到了一举刺天、上丰下削、宛如一枚绝大菌蕈的落魂崖下。

陡然间,崖下深林中闪出了一条人影,是个身着玄色劲装、面目阴险的少年,向白天朴沉声喝道:“你就是被称为当世第一神医的白老瞎子?”

白天朴手扶白色木杖,止步卓立,低哼了一声,冷然答道:“白天朴不敢当当世第一神医之称,但我这老瞎子的招牌却挂在脸上,已有多年了!”

语音顿处,把白果眼翻了一翻,又向那玄衣少年问道:“修罗牌共分‘天人无相’三种,但不知对我老瞎子飞牌相召的,是哪一位?”

玄衣少年肃立恭身,朗声答道:“家师’修罗之天’”

这是白天朴精细之处,因为他双目皆瞽,只能摸出“修罗牌”背后所镌的字迹,却无法辨认鬼头眉心正中那颗“修罗血印“的印文字样。

假如不加询问,直指对方是“修罗方士”邹亮,即不啻告知对方,自己有人相助,并可能对冯多心抢救爱孙白家华之事,有所影响!

故而,他在一听玄衣少年报出字号之后,更佯作吃惊,退了半步,扶杖失声问道:“竟竟是‘修罗之天’么?尊尊师邹真人何在?”

玄衣少年转过脸儿,面对深林,抱拳恭身,朗声说道:“邬龙恭请恩师,白老瞎子已到,他是孤身赴约!”

深林之中,有人冷冷哼了一声,跟着便起了“——”的步履声息。

转眼间,由四个妖媚的玄衣少女,抬出了一乘软轿,轿上坐的是个五络长须飘拂、看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约莫五十来岁的青袍道人。

白天朴神情凝肃地扶杖倾身,像是以盲人特具的奇强听力,用耳代目,侦查情况。

软轿上的青袍道人微微一笑道:“白大神医,你不必听了,从林中走出的,轿上轿下,共是五人,没有你孙儿白家华在内。”

白天朴因受冯多心嘱咐,故意设法拖延,遂面对青袍道人,皱眉问道:

“尊驾就是位居‘血印三煞’之一、名震天下的‘修罗方士’邹亮邹真人么?”

青袍道人颔首道:“不错,以我的身份,本不应用如此手段,但我对那成形何首乌需要太切,又知白大神医性情极傲,除了用你爱孙要胁外,定难如愿,遂也只好略微权宜变通的了!”

白天朴道:“邹真人,你既要以人易物,却为何不把我孙儿带来?”

邹亮笑道:“谁说我不曾带来?只不过邹亮作事,一向稳妥,我担心白大神医不太老实,于是把白家华老弟放在一个别人无法抢救的特殊所在!”

白天朴脸上的神色突然一变,语音微顿,向邹亮问道:“邹真人,你

你你把我那白家华孙儿,究竟放放在何处?

邹亮笑道:“白大神医久居此间,对此地形势应极熟悉,你不妨猜上一猜,这落魂崖的什么所在最不容易被人抢救?”

白天朴一来想照冯多心的指点尽量拖延,二来也真想揣测爱孙白家华,今在何处遂紧皱双眉,苦苦思索!

邹亮笑道:“白大神医若嫌范围太广,我便命人把白家华弄出一点声音,让你听上一听,由来盲人听力特聪,或许”

话犹未了,白太朴双眉一挑,截断邹亮的话头,失声问道:“邹真人,莫莫非你把我白家华孙儿吊在落魂崖菌状崖顶的落魂粱下?”

此语一出,连藏在暗中,意欲维护白天朴安全的玉清师太都双目凝光,向那落魂崖顶看去。

时届三更,天色极暗,何况那崖顶更上丰下锐,遮蔽了星月之光,常人根本无法在一片墨黑之中,看见什么!

但玉清师太功力既高,又练过佛家慧眼,仍看出崖顶菌蕈之下,果有一道奇险的石梁,并有条瘦小的人影,晃晃悠悠的,被人吊在梁下!

邹亮阴笑两声,说道:“白大神医果然目瞽心灵,猜得丝毫不错,我把白家华吊在落魂梁下,寻常人绝难抢救,即令来了什么动地惊天的绝代奇客,我也可随时发出号令,在他尚未扑上落魂梁之际,先把白家华一箭穿心!”

白天朴连摇双手,失声叫道:“邹真人有话好讲,千万不可骤下杀手!”

邹亮谲笑道:“我本来就意在夺宝,不想伤人!但不知白大神医把我所企求之物带来了么?”

白天朴道:“邹真人是指我那只成形何首乌么?”

邹亮道:“不错,我对成形何首乌需用甚急,一时又无法在名山大川中苦苦搜寻,故于闻得白大神医蓄有此物后,只好把脑筋动到你的头上!白兄只要见赐,不单令孙白家华老弟立告安然自由,邹亮并愿另外予以份量极重的相当补偿!否则,倘我埋伏暗处的弓弦一响,令孙不是利箭穿心,也会被射断绳索,从落魂梁下的百丈高空,飞坠地面,必将粉身碎骨的了!”

白天朴深悉当地形势,知道爱孙既被吊在落魂粱下,冯多心纵有通天本领,亦难抢救,不禁把颗满具希望的心儿,顿时冷了一半

但他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关切过深,虽已明知绝望,仍尽量遵从冯多心所嘱,顺着邹亮的语气,设法拖延时间,接着问道:“邹真人准备给我什么样份量极重的相当补偿?”

邹亮笑道:“我知道白兄不是天生瞽目,而是多年前被仇家暗害,故而准备为你走趟东海‘离珠仙岛’,求取‘光明珠’,加上几滴‘灵石仙乳万载空青’,或许可使你瞽目重光,再见天日?”

白天朴见已等待多时,冯多心仍无出手的迹象,遂以为已然绝望,觉得不必再拖,苦笑一声说道:“邹真人为我东海求珠的盛情,白天朴极为感激,可惜却无法领受”

邹亮微愕道:“莫非白大神医还嫌这种东海求珠的补偿太轻?

白天朴摇头道:“不是嫌轻,而是我无法把成形何首乌送给邹真”

“邹真人”的“人”字尚未出口,邹亮便意含不悦地沉声问道:“白大神医是轻视令孙生死?还是江湖传闻失实,你根本就未获得什么成形何首乌?”

白天朴叹道:“我祖孙俩相依为命,怎会对华儿的生死漠不关心?江湖传言,也有其事,只不过获得那成形何首乌时,它已遭劫运,有了残损,而被我勉强保存的一段灵根,又被我于不久之前救人用去”

邹亮皱眉听完,意似有所不信,嘴角一撇,狞笑问道:“竟有这等巧事?

在我刚刚需索之际,你就刚刚用掉!”

白天朴苦笑道:“老朽生平不惯说谎话,所说的全是实情,否则,我便否认这江湖传言,岂不推得更干净?”

邹亮目中凶芒一闪,厉声喝道:“白天朴,你好大的狗胆,‘血印三煞’是何等身份!在我面前,怎容你巧言推托,敬酒既然不吃,便只好让你吃罚酒了!”

话完,侧顾侍立于软轿之旁的玄衣少年邬龙,冷然喝道:“龙儿,你去把这不识抬举的老瞎子先断一臂,然后再让他听听与他相依为命的白家华小孽种是怎样呼号凄厉地惨被一箭穿心!”

玄衣少年邬龙向邹亮躬身一礼,探腰撤出一柄“弧形剑”来,拔身数丈高空,威势极强,向白天朴倒扑飞降!

白天朴足下微退,不丁不八地站稳子午,手横白木明杖,听风辨位,准备接招。

就在此时,嵯峨乱石中,响起一声“阿弥陀佛”,有人发话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再若不知进退,贫尼便要开杀戒了!”

随着话音,一条人影飘到白天朴身旁,并飞起大蓬玄丝,迎向漫天飞洒的弧形剑影!

邹亮急叫:“这是‘涤尘玄拂’,龙儿速退!”

玄衣少年邬龙的功力居然相当了得,闻言猛收“弧形剑”去势,双臂一抖,反掌下按,双足再连踹双膝,施展出“海鹤钻云”,又称“梯云纵”的绝顶轻妙身法,仍复回落在邹亮轿边先前侍立之处。

邹亮目注正含笑站在白天朴身边的一位缁衣女尼,皱眉问道:“既掌‘涤尘玄佛’,定是‘烟雨庵主’!庵主佛驾怎的不驻江南,而远降秦中?”

玉清师太单掌当胸,一打问讯,面含微笑地缓缓答道:“三宝门中,一样要积功德,四海之人,更应管四海之事!常言道:‘良医之功,不下良相。’邹道友适才要废白大神医一臂之举,可能使他无法再展岐黄妙技,影响武林苍生,道长不觉得有些莽撞么?”

邹亮脸色如冰,向玉清师太瞪了几眼,“哈哈”问道:“庵主这样说法,是愿意替这不识抬举的白老瞎子出头挡横?”

玉清师太右臂微抖,把“涤尘玄拂”的纯黑长拂尾甩搭左臂之上,向邹亮点了点头,目闪神光。朗声答道:“我佛尚愿入地狱,白施主指下行仁,功德无量,贫尼便替他挡个三灾五劫,亦不为过!”

邹亮牙关一咬,恨声说道:“好,冲庵主这句话儿,我便放过白老瞎子,但庵主却得和邹亮订个约会!”

玉清师太咦了一声,仿佛有点诧异地目注邹亮,问道:“江湖传言,‘血印三煞’向来气量狭隘,从不饶人,难道邹道友今日竟如此宽忍,不向贫尼指点几手‘修罗绝艺’?”

邹亮目内凶芒微转,像是强压下一口怒气,缓缓说道:“目下单独过手,趣味比较单薄,好在庵主有庵主的佛朋圣友,邹亮有邹亮的鼠党狐群,我们约期一会,岂不更为热闹?”

玉清太道:“好吧,邹道友请约定时地,最好能请‘血印三煞’一齐驾临!”

邹亮想了一想道:“离这龙驹寨不太远之处,有个商山金鼎峡”

玉清师太接口道:“邹道友是与‘七杀凶魂’秦盼盼交厚?还是与另一位金冷月姑娘相熟?”

邹亮诧道:“庵主怎知她们的名号?莫非业已去过商山金鼎峡了?”

玉清师太颔首道:“金冷月姑娘已与贫尼定了一项明年元宵的金鼎峡较技之约!”

邹亮笑道:“好,‘血印三煞’也参予这场盛会,至少我邹亮本人定到”

玉清师太见他一面已挥手命四名女侍抬起软轿,似乎要,不禁急叫道:

“邹道友慢走,白大神医的爱孙白家华呢?你我既定约会,便该”

邹亮不等玉清师太再往下说,便自截断她的话头,扬眉阴笑道:“当然,当然,我一定放人,但必须等到我这乘小轿被抬到前面那座小峰头上,才会命人把绳索射断,使白家华尝尝高空飞人的滋味,以泄我空跑一趟、未能获得成形何首乌之恨!好在庵主佛驾在此,那娃儿必然不致摔死,你们且到落魂梁下,准备接人吧!”

语音至此,撮口一啸,小峰头上果然出现一个黑衣人,手执强弓,弦搭长箭,觑准放吊在落魂梁下、晃晃悠悠的白家华身躯,准备撒弦射出!

见此情形,玉清师太恐白家华从高空坠落,有甚三长两短,只得拉着白天朴,赶紧纵向落魂梁下,准备接应。

邹亮目送玉清师太暨白天朴的背影,阴森森地面浮阴笑,把手一挥。

四名侍女抬轿,玄衣少年邬龙随行,向另一座小峰头驰去。

玉清师太站在落魂梁百丈以下,双眉微蹙,咦了一声说道:“奇怪,这‘修罗方士’邹亮是性格已变?还是江湖中传言不实?

白天朴接口说道:“庵主是不是对于他未曾向我们当场出手之举,觉得奇怪?”

玉清师太道:“正是,根据江湖传说,‘血印三煞’是穷凶极恶之辈,胸襟狭隘,手下从不饶人,他绝不会对我这点虚名和掌中‘涤尘玄拂’,存有太大忌惮。”

白天朴:“老朽虽目不能见,但适才静听邹亮发话,却觉得他中气虚弱,是不是这魔头新近受过什么严重内伤,才不敢在庵主面前有所放肆?”

玉清师太呀了一声道:“白老人家猜得大概近于事实,不会有错,但另一桩怪事却”

她这“怪事”二字才出,白天朴便一翻白果眼儿接口问道:“庵主所说的另一桩怪事,是否指冯多心老弟迄今毫无动静?”

玉清师太道:“冯施主是盖代奇客,一身所学超逸常人,落魂梁虽属绝险,我料他仍有能力抢救被吊悬梁下的白家华老弟,所以才听凭邹亮远去,使冯施主获得良好机会,但他偏偏至今仍不出手,真有点令人难解”

话方至此,一阵狞笑远远传来。

这狞笑是“修罗方士”邹亮所发,他在另一小峰头上,提气遥呼道:“邬虎,你用‘震天弓’、‘子母箭’,射断落魂梁下的吊人绳索之后,便立赴商山金鼎峡,向秦二姑、金三姑传话,说我随后就到!”

语音一了,再度挥手,小轿便被四女抬走,连同邬龙消失不见。

那名叫邬虎,极可能便是邬龙之弟的另一玄衣少年,在听完邹亮嘱咐后,立即撒了弓弦!

弓名“震天”,自然极为强劲,弦响“嗡”的一声,在静夜之中闻来,委实宛如霹雳!

邹虎手法极准,箭影才一划空飞过,落魂梁下的吊人绳索,立被射断,白家华的身形便告凌空疾坠!

一来玉清师太功力高出白天朴甚多,二来明眼人总较盲眼人接物方便,玉清师太遂义不容辞地喊了声“我来”,纵起数丈,张臂飞接。

人影才一入手,玉清师太便脸色大变,口中呀了一声!因为她发现所接住的已不是人,只是一具尸体,原因在这人的咽喉之上,多了一根小箭!

如今,她才明白了何谓“子母箭”。

邬虎是用的一种特制长箭,其中暗藏小箭,名为“子母”,“母箭”射断吊人绳索之前,“子箭”已先离“母体”,恶毒无比地射入了白家华的咽喉!

转念之间,身形业已落地,白天朴因听得玉清师太口中惊呼之声,向她发话问道:“庵主为何吃惊,是不是情况有甚变化?”玉清师太深知白天朴独子早死,只此一孙,一向相依为命,竟不忍心把怀中所抱是尸体的噩耗,对白天朴遽然出口相告。

白天朴盲人心灵,未闻玉清师太立即答话,已知必有蹊跷,双眉一蹙,又复问道:“关于‘血印三煞’凶毒无比的江湖传言,不会全属子虚,莫非对方在所谓“子母箭’中,施展了什么毒着?”

玉清师太见白天朴业已问到节骨眼上,不便再复不答,遂低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白老人家猜得不错,但是人生不过百岁,生死寿夭,皆有定数,你你要镇定一点,不必过份悲戚”

玉清师太虽然仍未明言,但已暗示了白家华殒命的凶耗!

何况,白天朴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应该一点就透!

故而,玉清师太认为白天朴在听完自己的话儿后,必会震惊得老泪纷披,连退几步地颤声急问,甚至于心痛晕倒。

谁知事实不然,这位“瞽目神医”居然能接受玉清师太的劝告,保持镇定,淡淡地说道:“庵主请先察看一下,这伤于‘子母箭’之人,约莫有多大年纪?”

玉清师太注目细看手中所接的尸体,是个十七八岁的玄衣少年,不禁立时想起白家华只有十二三岁,双眉一展,欢声说道:“恭喜白老人家,这遇害之人约有十七八岁,不是令孙”

话方至此,神色立转怫然,弃去手中尸体,目注白天朴道:“白老人家,你是何时知晓落魂梁下所吊悬之人,并非你孙儿白家华?”

白天朴忙陪笑道:“就在庵主飞身接人之际,老朽才听得耳边有人以密语传音,说是华儿无恙!否则,老朽若是早知,必然相告,怎敢让庵主空自担忧着急?”

玉清师太闻言,脸色稍霁,苦笑一声,轩眉问道:“冯施主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在如此奇险的环境之下,仍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了白家华老弟!只是他何必故弄狡狯,向老人家耳边作甚密语

白天朴接口道:“庵主莫怪冯施主弄甚狡狯,老朽耳边密语,并非冯老弟的传音”

玉清师太骇然道:“这样说来,此地还另有高人?”

白天朴点头道:“老朽耳边所闻的传音相当清脆娇美,不似男子声调,她还认为冯老弟在落魂崖顶可能遭遇困难!因其另有要事,不及援手,请庵主劳动佛驾,相助冯施主一臂之力!”

玉清师太闻言,知晓情况必甚严重,遂毫不迟延地点头说道:“好,我上落魂崖顶看看,峰路奇陡,上下不便,白老人家就在此略微等待便了!”

白天朴拱手说道:“老朽敬遵庵主佛命,家华孙儿似乎魔劫太多,能救则救,不能救时,也就听天由命,不必过劳庵主暨冯老弟精神的了!”

玉清师太笑道:“白老人家放心,慢说冯施主已收白家华老弟为徒,愿传一身绝艺,连贫尼也既告插手,必为尽力!”话完,缁衣飘处,施展绝顶轻功,向峭立百丈的落魂崖顶扑去。

白天朴孑然一人,独立于静夜荒山之中,心潮不住起伏!

他当然关心他才经“双心魔姬”呼延楚楚门下“绝脉搜魂手”大厄,又受了“修罗方士”邹亮一颗“修罗血印”飞灾的爱孙白家华,不知是否能安然无事?

同时,龙驹寨内既已屡现魔踪,绝非隐居善地,应该

心潮起伏之际,耳边又闻传音,这回,听得出是玉清师太的慈悲语音,说的是:“冯施主所料不差,‘修罗血印’果系独门奇毒,邹亮心肠狠辣,又在令孙身上加了其他阴损手法,但奇毒方面,有‘龙涎解毒丹’可以消祛,其他阴损手法,有贫尼与冯施主合手施为,也必无妨,我们业已决定,索性多费一点气力,顺便替白家华老弟打通任督两脉,冲破生死玄关,则他便可速成绝艺,追随冯老弟,消除魑魅,荡涤凶邪,在后起俊秀之中,放一异彩的了!”

这番话儿,自把白天朴听得喜不自禁,心头“噗噗”乱跳!

打通任督两脉,冲破生死玄关,是练武人终身难望的境界,自然极难达成,白天朴边忧边喜,一直等到天光大亮后的卯牌时分,方听得落魂崖头,有人急步驰落。

他耳音太灵,听出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息,方一凝思,一声“爷爷”,带着一阵十余年相依为命、业已闻惯嗅熟的体味,凌空直扑怀内!

白天朴一把搂住历经奇险、幸告无恙的爱孙白家华,一面爱怜亲抚,一面老泪纷披,失声问道:“华儿,怎么只有两人下崖?还有谁在崖顶?”

白家华一张聪明俊美的脸庞儿上,满布纵横的泪渍,悲声答道:“恩师为华儿贯注真力,解穴冲穴,真元方面亏耗太多,约莫还须静坐行功约半个时辰,才可复原!他老人家怕爷爷关怀心急,先请庵主携带华儿,下峰报告经过。”

玉清师太笑道:“白老人家放心,以冯施主的神奇修为,些许损耗,略加调息,便可复原,对他无甚大碍!如今,我已明白了事件经过,老人家有甚疑问,不妨提出,由我为你解答!”

白天朴向那具被玉清师太丢掷草丛内的尸体一指,扬眉问道:“根据‘修罗方士’邹亮临行前所说的话儿听来,这具尸体,可能名叫‘邬虎’?”

玉清师太道:“我也如此想法,此人年约十七八岁,身着玄衣,相貌又与邬龙仿佛,多半就是他兄弟!”

白天朴道:“邬虎是被冯老弟所擒,来了个偷天转日、换巢鸾凤?”

玉清师太摇头道:“不是,冯施主到达落魂崖顶时,这偷天换日的手段,业已有人代为作好,并划木留书,叫他只专心解毒救人,不必理会其他各事。”

白天朴瞿然道:“这样说来,那接受‘修罗方士’邹亮指示,拉开‘震天弓’,发出‘子母箭’的假邬虎,便是另一高人?”

玉清师太道:“不错,此事全出邹亮意料之外,也一无破绽,故而邹亮如今尚洋洋得意,认为白老弟已遭劫数,我们正悲愤万分”

白天朴道:“这位奇人够高,她冒用邬虎身份,前去商山金鼎峡,也可能另有深意,庵主知不知道她是谁呢?”

玉清师太摇头道:“我不知道,连冯施主也不知道,但冯施主赶上落魂崖时,恰值对方下崖,显露了一种世所罕见的高绝轻功,冯施主以此推断,认定那女性高人与他功力相若,多半不是‘寒霜’,便是‘冷月’!”

白天朴笑道:“冯老弟既自许能与‘寒霜’与‘冷月’相并,莫非他便是‘孤星’?”

玉清师太道:“早在金鼎峡内,冯施主熔金举鼎,所表现的功力太以高明,已使贫尼生此疑念,只是他韬光谦抑,不肯相承而已!但适才于落魂崖顶,为白家华老弟打通任督两脉时,冯施主施展出‘天星’绝学,业已不再讳言,他便是名震八荒的‘孤星俊客’了!”

白天朴喜得手拍爱孙白家华的肩头,含泪颤声说道:“华儿,你因祸得福,获此明师,务须好自奋发,不要辜负你师傅和庵主栽培救护的恩德!”

白家华自然连连点头,就在此时,一条青衣人影已如陨石飞星,从落魂崖上,凌空飘降!

玉清师太笑道:“冯施主修为真厚,常人经此消耗,十天半月仍将委顿,你却复原得如此快捷!”

这条青色人影自然便是冯多心,他飘身落地,向玉清师太笑道:“不敢对庵主相瞒,冯多心练过‘大还真力’,不管遇上多强的劲敌,只要当时不使我竭泽而渔,力尽倒毙,便可出人意料地循环恢复,至少也会比一般人来得快得多!”

玉清师太失惊道:“‘大还真力’世已失传,冯施主莫非艺出昔年一身综儒释道三绝的‘天痴遁客’门下?”

冯多心想不到玉清师太竟能一口道破自己的师门来历,不禁讶然问道:

“先师嗜武成痴,遁世独处,向不与江湖人物往还,庵主怎会一口叫出他老人家在八十年间绝未用过八次以上的‘天痴遁客’法号?”

玉清师太当胸合什,念了声“阿弥陀佛”,向冯多心含笑说道:“‘缘法’二字,真是不可捉摸!缘未至时,对面尚难结识,缘法一至,千里亦可相逢,冯施主可知我们不是外人?贫尼叨光年龄稍长,要叫你一声师弟呢”

冯多心微吃一惊,俊目中神光电闪,盯在玉清师太脸上,扬眉说道:“先师一生寡交,只有一位方外至友,便是浙东雁荡的心如神尼,庵主莫非”

玉清师太不等冯多心往下再问,便自连连点头,含笑接道:“冯师弟猜得不错,家师正是上心下如,如今仍在雁荡苦坐枯禅,静参上乘佛学!”

冯多心闻言,立即改称“师姊”,与玉清师太在神态上,便自然而然也亲热许多!

玉清师太笑道:“冯师弟,白老人家这隐居之处已然迭现魔踪,不宜再住,是否要先替他暨白家华老弟寻个安身所在,我们才好毫无顾忌地放开手来,与那些乱舞群魔,作一角逐?”

冯多心点头道:“师姊之言,正合小弟之意,我也要先传华儿一些吐纳招术心法,等他锻炼精熟,扎好根基,再携他一同历练,行道江湖,但我在这‘龙驹寨’左近,并无熟人”

玉清师太笑道:“我认识一位黄大施主,所居距此仅约七八十里,庭院深广,适于隐居,又非江湖中人,邹亮、呼延楚楚等魔头,纵然再想寻觅白老人家,也绝对找不到那等所在!”

冯多心大为高兴,回转身来,向白天朴笑道:“白老人家请收拾些紧要东西,我和玉清师姊护送你和华儿,去往那黄员外的庄院之中,暂时居住。”

白家华既与冯多心已结师徒之义,白天朴也就不再作丝毫客套,遵嘱收拾一切。

到了黄家庄,方知黄员外是位退休的道台,为人十分仁厚,但患有哮喘宿疾,恰好由白天朴以借居之便,施展歧黄妙术,替他慢慢调治。

冯多心确实深爱白家华的根骨气质,遂把一些入门扎基的上乘内家妙诀,仔细相传,叫他好好用功,自己目前事多,等明年商山金鼎峡的约会一了,便来传授进一步的功夫,并携他游侠江湖!

白家华虽然此时业已跃跃欲试,但知在根基未扎好以前,跟着师傅,只有多添累赘,遂乖乖领命,立即朝夕不懈,用起功来。

离开黄家庄后,走到一座小山岗上,冯多心忽然剑眉双挑,引吭一啸!

说也奇怪,他本来形容憔悴,颇似风尘潦倒,意兴阑珊,但经这一啸之下,除去青衫未易,依然满布着酒渍征尘以外,竟似换了个人,潦倒憔悴的神态,顿时一扫无余,从剑眉星目之间,腾射出勃勃英气!

玉清师太看他一眼,点头笑道:“冯师弟这样才像是名震乾坤的‘孤星俊客’!本来你安置好白天朴白家华祖孙,脏腑间的‘桂花蚕蛊’又已祛除,大可毫无顾忌,莫再掩饰行藏,放开手儿,由我协助,把什么‘天外三魔’、‘血印三煞’、‘地狱三魂’等万恶凶邪,尽量荡涤,好好在武林中积点功德!”

冯多心愧然一笑,向玉清师太抱拳长揖,深深施了一礼道:“在师姊佛驾之前,不敢再掩饰行藏,小弟并不姓冯”

玉清师太哦了一声,笑道:“师弟到底姓什么呢?你这‘冯多心’三字,定必含有特别意义?”

冯多心苦笑道:“确实略有含意,但在商山金鼎峡中,已曾被秦盼盼姑娘一语道破!”

玉清师太恍然道:“冯字拆开,恰为‘马二’,冯若多心,又是‘凭’字,加上你如今还留在商山之中的那头奇瘦的健驴,莫非师弟姓马,你就是以一套‘诗魄词魂掌法’名震冀北的‘瘦马书生’马二凭么!”

冯多心(以后便改称原名二凭)点头道:“师姊猜得不错,‘二凭’两字,亦系先师所赐,他老人家要小弟一凭胸中正义,二凭掌内青霜,为人间铲除不平,为武林扶持浩气!”

玉清师太笑道:“好,这‘二凭’二字义意极佳,天痴师伯一身擅儒释道三家绝艺,马师弟是他老人家唯一心传的高足,名震冀北的‘诗魄词魂掌法’,得儒学精髓,为白家华打通任督两脉时,所施展的’天星罡气,乃道家奥秘,但不知对我三宝门中参究了甚妙法奇禅?你是会‘天龙无相步’,或是‘大罗十三剑’呢?”

马二凭笑道:“佛学高深,小弟资质鲁钝,仅得皮毛,先师又坐化稍早,以致对师姊所说的两般绝艺未窥全貌!‘天龙无相步’不太精熟,‘大罗十三剑’中,更仅学十剑,尚缺最后三式,未及蒙先师指点!”

玉清师太听得颇为动容,并略一寻思,目注马二凭道:“马师弟得此明师,福泽真厚,我也和你一样,‘大罗剑’仅学十式,并已化为拂招,等我恩师枯禅坐满,不妨和你同赴‘雁荡’参谒,或许由于师门渊源,以及马师弟的端正品格,绝世资质,使我恩师喜爱,把最后三式最厉害的‘大罗慧剑’相传,也说不定?”马二凭几乎喜得眉飞色舞,向玉清师太连连长揖,称谢笑道:“多谢师姊多谢师姊”

玉清师太笑道:“马师弟,我有一事不明,你能不能对我说个清楚?”

马二凭道:“师姊尽管请问,小弟绝不会有半句隐瞒!”玉清师太道:

“马师弟的‘瘦马书生’四字,极具堂堂侠誉,你为何又重起炉灶,要异常神秘的,另在武林中,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创出个‘孤星俊客’的名号?”

马二凭叹道:“还不是为了秦盼盼曾在翠眉峰顶提过的那位‘寒心仙子’”

玉清师太想起翠眉峰顶的林中秘闻,目注马二凭笑道:“就是因为马师弟一再于金风玉露时爽盟失约,最后更向她绝情,使她恨得咬下你一块肩头血肉的那位痴情姑娘么?”

马二凭神色赧然,点头答道:“小弟风闻此女也入武林,并成了魔道高手,正四处追寻于我,生恐狭路相逢,处置为难,遂使‘瘦马书生’暂时失踪,另外以较神秘的身份,闯出了个‘孤星俊客’之号!”

玉清师太忽然想起一事,双眉微扬,向马二凭问道:“马师弟,被我们疑心她不是‘七杀凶魂’秦盼盼的秦盼盼姑娘,会不会就是要苦苦寻你的‘寒心仙子’?”

马二凭丝毫不加考虑地摇头答道:“不是,面容易变,神韵难改,任凭她用了再高的化妆手段,也必有些地方会露马脚,无法瞒得过我!”

玉清师太笑道:“如此说来,‘瘦马书生’既告隐迹,则马师弟如今这副形相,定也不是本来面目的了?”

马二凭点了点头,伸手摘下一副制作得极称精巧的人皮面具,露出他原来那副英挺无比、俊美无俦的真实面目。

玉清师太含笑伸手道:“马师弟还请把面具戴上,你如此风神,难怪多风流孽债!但我记得秦盼盼在翠眉峰顶曾说‘寒心仙子’听到一些有关你不上进的丑恶传言”

话犹未了,马二凭便接口问道:“是不是指我‘利欲熏心’,谋夺‘风砂宝藏’;‘名欲醉心’,想成‘武林第一人’;‘色欲迷心’,常和‘摩伽魔女’、‘玉娘子’等荡妇淫娃混在一起?”

玉清师太大笑道:“我知道马师弟这等人品,绝不会熏心利欲、醉心名欲和迷心色欲,但常言说得好:‘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这些流言之来,你”

马二凭不等玉清师太往下再问,便自戴好人皮面具,苦笑接道:“流言之来,不会无因,当然有它的蛛丝蚂迹,师姊请看看这件东西”

一面说话,一面从怀中摸出一卷薄羊皮,展开给玉清师太观看。

玉清师太注目看去,只见那卷羊皮之上,画的是一片沙漠。

但一般沙漠,都是其色如金,而这羊皮上所画的沙漠却作银色,沙上并有“品”字形的三个小小红圈。

别的江湖人物会对财富动心,玉清师太却因一来身是侠义,二来早入空门,遂只略瞥一眼,淡淡问道:“马师弟的这卷羊皮,莫非就是江湖中盛传有敌国之富的‘风沙藏宝图’?”

马二凭才一点头,玉清师太便自咦了一声,轩眉笑道:“想不到江湖传言,果然不虚,更想不到马师弟对于财富宝藏,竟会深感兴趣?”

这位“烟雨庵主”虽在含笑答话,但语意之中却已微露哂薄马二凭是聪明得可以聆音察理、鉴貌辨色之人,赶紧陪笑说道:“师姊莫要误会,小弟向来疏懒澹泊,薄功名于敝履,视富贵若浮云,但甘陕一带近年天旱地震,灾异频仍,家园破碎、嗷嗷待哺的饥民数达百万之众,我们身为江湖游侠,安得广厦万间?若能寻获这据闻为数极巨的‘风砂藏宝’,变卖金珠,改办粮米,并义助灾民们重建家园,岂不使阿堵俗物发挥功能,对生灵不无裨益?”

玉清师太“哎呀”一声,目注马二凭,流露出敬佩的神色道:“这是化肮脏为慈悲,令盗泉变甘露的菩萨心肠,马师弟,我有点错怪你”

马二凭笑道:“何况小弟也略存私心,据说‘风沙藏宝’中有本秘录,上载兼适于儒道佛三家的真言妙诀!”

玉清师太奇道:“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虽然是一家,但修为路数却各有参差,什么秘录真言,竟能兼通并适?马师弟若得此宝,倒要给我看上一眼才好!”

说到此处,忽又一叹道:“但瀚海无边,银砂何处?马师弟倘若仅靠这卷羊皮,恐怕还有得找呢!

马二凭道:“报告师姊,常言道:‘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小弟也知在漠漠无边的万里黄尘中,哪里去找这毫无地物辨识、不知有多大多小的一片银沙?孰料竟于无意中巧获骊珠”

玉清师太道:“哦!这骊珠是从何而得?”

马二凭轩眉道:“就在商山金鼎峡内!”

玉清师太江湖经验老到,也是一点便透之人,眼睛略转,便失笑问道:

“马师弟于熔金举鼎、技震群邪之前,曾似用心记诵‘乌心商鼎’的鼎腹古篆,并立即将篆文毁去,莫非那些古篆,便与‘风砂藏宝’有关?”

马二凭点头道:“那鼎腹古篆,除说明‘乌心商鼎’的鼎腹中藏有乌金,计重三千八百六十二斤外,另有十二个字儿,写的是‘斜阳中,积石下,西风卷,现银砂’”

玉清师太皱眉道:“这十二个字儿,虽似与‘凤砂藏宝’有关,但语意仍十分隐晦!”

马二凭苦笑说道:“再隐晦也比一卷羊皮毫无边际、不可捉摸的情况好得多了!小弟于‘白龙堆’深处,曾见过有不少积石,状若山丘,只要江湖一暇,我便想于西风斜阳之中,前去碰碰机会玉清师太看他一眼笑道:“利欲熏心方面,马师弟已作说明,名欲醉心方面,马师弟一向深知韬晦,对人十分谦冲,根本无须解释,但色欲迷心方面,却是否略有问题?因我也风闻你和‘玉娘子’、‘摩伽魔女’等走得相当近呢?”

马二凭叹道:“小弟确曾与她们虚予委蛇,但所存一片苦心,却不易为局外人所谅解罢了!”

玉清师太道:“师弟有何苦心?不妨向我这作师姊的透露透露!”

马二凭道:“所谓苦心,还不是为了那位‘寒心仙子’!”

玉清师太一时未解其意,目注马二凭,皱眉问道:“马师弟,‘玉娘子’与‘摩伽魔女’等在武林中声誉相当污秽不佳,你纵与她们虚予委蛇,又怎会是为了那位咬过你一块肉儿的‘寒心仙子’呢?”

马二凭星目中闪射出迷茫的光色,仰首一望云天,苦笑说道:“有次小弟游侠河朔间,见一黑衣女子,夜入巨宅,武功身法极高,但身材容貌,却和向我挖肉断情的昔日女友,太以相像!”

玉清师太道:“管她是与不是,马师弟都该赶紧随入巨宅,看个仔细才对!”

马二凭摇头道:“小弟便因我那女友是个性情极为纯真的善良女孩,我此身既入江湖,结仇又多,时时均可能刀头喋血,剑底飞魂,更无法壮年归隐,长侍妆台,遂不想使她为我忍受痛苦,耽误青春,才狠心挖肉绝情,断了那金风玉露之约!”

玉清师太笑道:“马师弟这种心意倒也不无道理,但你大概绝未想到对方对你太以痴情,竟反而把她也逼得入了江湖”

马二凭叹道:“这的确非我始料所及,但自从听得有一形容酷肖我昔日女友的女子,在冀北到处寻我,我已心怀戒意,处处躲她,又怎敢立即追踪,自寻烦恼?”

玉清师太微喟一声道:“马师弟说得也是,可见‘情’之一字,着实恼人,左也为难,右也不好,真所谓‘欲除烦恼须学佛’!”

马二凭目光茫然,又复说道:“但那黑衣女子的身法之高,却令我触目惊心,难于相信她就是昔日连我一块肩头血肉部咬不下来的荏弱女友,怔了一会,忍不住随后纵身,谁知就差了这片刻时间,庄院内的情景,竟使我心胆欲碎!”

玉清师太方一愕然注目,马二凭已十分感慨地又复叹道:“那所巨宅,是河朔间有名善士石员外的庄院,当时却成了罗刹屠场,石家大小七口,全都横身血泊,连同五个仆妇下人,共是一十二条血腥人命”

一十二条人命,血腥深重,听得玉清师太也不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马二凭道:“这一来,我担心那黑衣女子误入歧途,有所堕落,反而改变初念,处处寻她!但天下事奇妙无比,她找我时,我另创‘孤星俊客’之号,使‘瘦马书生’马二凭暂时失踪于江湖,等到我找她时,这位武功极高、身世如谜的黑衣女子,却又鸿飞冥冥,泯然无迹!”

玉清师太恍然道:“我明白了,马师弟与‘摩伽魔女’、‘玉娘子’等虚与周旋之故,便是想从她们口中,探探这黑衣女子的来龙去脉?”

马二凭颔首道:“不错,但我一番苦心,仍告白费,遂只得仍放出马二凭重现江湖之讯,居然勾惹出了商山金鼎峡中的‘马肉星心’之事,总算于茫然无措之中,发现了一丝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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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师太眉头双蹙,略作寻思,突然目注马二凭,发话问道:“马师弟,当日在河朔石家庄外,你入庄的时刻,比那黑衣女子慢了多久?”

马二凭道:“一怔之间,不会太长,最多也不会超过半盏热茶时分”

玉清师太又道:“那石员外一家七口,以及五名仆妇下人,共是十二条生命,马师弟倘若施展你威震武林的那招‘孤星不孤’的绝学,把他们全部杀死”

马二凭听至此处,立即加以纠正,面含微笑,插口说道:“‘孤星不孤’一招,旨在克制强敌,或防身免祸而已,故分攻守二用,但无论或攻或守,都不是杀人手段!”

玉清师太笑道:“我是比方,不是要马师弟当真杀人,总而言之,由你下手,杀死这十二人,需要多少时间?”

马二凭道:“由于十二尸并非同在一屋,即令完全放弃抵抗,也需顿饭光阴以上,何况石员外一家七口,形似中毒,尸体不太凌乱,有两名仆妇房中,却有极为激烈的打斗迹象,遗尸手中并还执有五行轮、弧形剑等比较少见的外门兵刃”

玉清师太道:“马师弟内功之厚,已臻绝顶,尤其于静夜之间,定可闻得十数丈外的落叶飘下,你在石家庄外发怔的半盏热茶时分中,曾听得什么打斗声息么?”

马二凭道:“没有,只听见过一声极为低微的叹息,此外便完全静寂”

玉清师太笑道:“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经我一问,经你一答,大概已可从时间和声息二者之上,替那夜入石家庄的黑衣女子消却嫌疑,明白那一十二条人命的血案,不是她所造的恶孽!”

马二凭愧然点头道:“小弟答话之际,已体会出师姊的深意,但不知在我入庄察看时,为何竟不见那黑衣女子的踪迹?”

玉清师太对于分析事理,似有专长,胸有成竹地含笑说道:“关于马师弟此疑,可以有三种解释,而其中一种,又可加以摒除!”

马二凭递过一瞥惊佩的眼色道:“师姊高明,请加指教!”

玉清师太伸出左手食指,向马二凭面含微笑,缓缓说道:“第一种解释是,那黑衣女子的功力身法之高,既能令马师弟心惊,则她于喟然一叹后,悄悄走去,使你未曾发觉,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之事!”

马二凭表示接受这项解释,连连颔首。

玉清师太又复说道:“一十二条人命悉数被歼,似与江湖恩怨有关,何况石员外仆妇的遗尸手中,还执有五行轮、弧形剑等一般俗手难于使用的外门兵刃;倘若我作一大胆假设,石员外明是河朔间有名的善士,实际上可能仍属江湖人物,最多不过因居积已足,洗手归隐而已!”

马二凭道:“石家庄的庄院房舍隐含奇门生克的布置,故而师姊之言,已非大胆假设,确定可以成立!”

玉清师太笑道:“既然成立,则石员外这等人物的庄院之中,多半建有地道或是秘室,甚至于藏有启人觊觎、因而丧生的奇珍异宝,马师弟睹尸惊心、皱眉离去之际,那黑衣女子可能正在地道或秘室中搜寻什么重要物件?”

马二凭深表佩服道:“可能,可能,绝对可能,师姊的第二种解释是认为我和那黑衣女子彼此错过?”

玉清师太笑了笑说道:“第三种解释是那黑衣女子既未悄然走去,也未进入什么地道秘室,她在闻得师弟入庄声息后,可能藏于暗处,冷眼注视,一明一暗,一个无意,一个有心,加上她更功力极高,你未必能发现呢?”

马二凭道:“对,对,这项解释,似乎最有可能”玉清师太摇头道:

“不,这项看起来最有可能的解释,却应予以摒除,因为那黑衣女子身份特殊,是在河朔间到处寻你,甚至逼得你改用‘孤星俊客’的身份,使‘瘦马书生’马二凭暂隐人间的‘寒心仙子’,她若发现是你之时,定必一扑而出,还会藏在暗处”

马二凭不等玉清师太说完,便自截断她的话头,接口说道:“她可能认不出我,当时我已用人皮面具易容,变成如今这副形相!”

玉清师太微微一笑,向马二凭摇了拨头,表示异议说道:“马师弟,我记得我问你秦盼盼姑娘是否‘寒心仙子’之时,你曾断然否决,并说‘面容易变,神韵难改’!这八个字儿,对她适用,对你又何独不然?‘情’之一字,感人极深,玉露金风,铭刻肺腑!慢说你变作‘孤星’,就是变作一钩‘冷月’,一片‘寒霜’,但那份‘瘦马书生’的神韵,却绝难完全甩脱,在情人眼中,一看便知你是驴是马!”

马二凭听得深以为然,并体会出玉清师太言外之意,点头说道:“人在局中,确实灵智不清,不如局外之人来得高明!师姊如此阐释,是否认为那‘寒心仙子’虽入江湖,却不一定堕落魔道,为非作歹,叫我不必挖空心思,去向什么‘玉娘子’、‘摩伽魔女’身上,打听消息?”

玉清师太笑道:“常言道:‘眼前有佛,何必西天?’秦盼盼姑娘既向你说出那桩‘马肉星心’的故事,足证她与‘寒心仙子’定是手帕至交,师弟又何必再与那些声名污秽的荡妇淫娃接近,致惹侠誉之玷?”

马二凭抱拳道:“师姊教训得对,如今师姊是否相助小弟再复走趟金鼎峡呢?”

玉清师太道:“我是闲云野鹤之身,并无任何羁绊,只要师弟有意,便再去一趟商山金鼎峡,查查那前后两位秦盼盼姑娘,在品格气韵上颇有差别之谜,并进而探察一下那位‘寒心仙子’,如今究竟何在?”

马二凭皱眉道:“金鼎峡当然要去,但我与金冷月既已定约明岁元宵,如今先期而至,岂不有点违背江湖传统?”

玉清师太微一沉吟道:“我有办法”

马二凭大喜道:“师姊请加明教!”

玉清师太把两道充满慈悲智慧的目光,盯在马二凭的脸上问道:“师弟,在我说出这桩主意以前,要先问你一项问题,你必须从实答复。”

马二凭拱手应道:“在师姊佛驾之前,小弟怎敢有半句不实之言?”

玉清师太沉声问道:“马师弟,你对咬过你一块肩头血肉的‘寒心仙子’,究竟爱是不爱?”

马二凭想不到玉清师太竟是这么一问,不由怔了片刻,嗫嚅答道:“我

我我不是业业已对她挖肉断情”

玉清师太笑道:“我懂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理,马师弟当时绝艺未成,力图上进,生恐耽误对方青春,才来了那手情到深时情反断的挖肉酬情之举,但我猜你尽得‘天痴遁客’师伯儒道释三家绝学,以青衫瘦马名震江湖以后,定会悄然回到那无名山无名谷无名溪畔的土地庙前,看看青梅竹马的昔日恋人,是否仍在痴痴等待,望尽黄昏”

马二凭赧然点头道:“师姊猜得不错,我回去过”

玉清师太笑道:“玉露金风,山川依旧,斜阳影里,不见伊人!师弟当时的惆怅心情,可想而知,你以为对方已投入他人怀抱,却绝想不到那位姑娘因对你过份痴情,居然也入江湖,并幸遇明师,练成绝艺,变作‘寒心仙子’!”

马二凭神情沮丧道:“小弟纵然再擅推理,也无法凭空推断出会有这等发展?”

玉清师太正色沉声道:“故而,我问的是现在,当初你痴痴爱她,后来因‘爱’而勉强‘不爱’,如今,你知晓她也入江湖,变成了‘寒心仙子’,究竟还爱不爱呢?”

马二凭知晓在这位通情达理的师姊面前,不必矫情,遂微喟答道:“师姊,小弟若对她已无爱意,又何必甘玷清名,去和那‘摩伽魔女’、‘玉娘子’等,打甚交道?”

玉清师太目中神光电闪,念声“阿弥陀佛”,扬眉说道:“好,既然如此,马师弟请还本来”

马二凭惑然道:“师姊此语何意?是是叫我放弃‘孤星俊客’冯多心的面目,恢复‘瘦马书生’马二凭的身份?”

玉清师太点头道:“对,一来,明岁元宵之约,是‘冯多心’与金冷月所订,你以‘马二凭’的身份硬闯金鼎峡,便不算违背武林规矩!”

马二凭笑道:“师姊想得妙,否则,我若以‘冯多心’的身份期前犯约,真难免被金冷月有所讪笑!”

玉清师太道:“二来,师弟摘下人皮面具,作上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瘦马书生’马二凭再出江湖之讯,必然传遍四海八荒,那时,你根本不必费事去找‘寒心仙子’,她自会闻声而至,前来找你!”

马二凭一面聆听玉清师太说话,一面已深以为然的在伸手卸却脸上所戴的人皮面具。

玉清师太向他全身上下略一注目,面含微笑说道:“马师弟既复本来面目,无须再作乔装,这件青衫满布酒渍风尘,也该换一换了,瘦马书生风神绝世,不必如此落拓,当那位‘寒心仙子’寻来见你之时,也好给她一份旧人如玉的惊喜愉悦!”

马二凭恭身陪笑道:“是是小弟恭遵师姊教训,到前途市镇上买件新衣,换换行头。”

玉清师太失笑道:“有关师弟利欲熏心、色欲迷心的流言业已澄清,但对于名欲醉心一节,倒可不必理它,争名,不是坏事,若能索性把金鼎峡元宵之约,改为‘武林第一人’的名号之争,引得三山五岳的魑魅魍魉纷纷现形,视其恶性重轻,一一诛除劝化,使武林清平上一段时间,岂非莫大功德?”

马二凭剑眉双轩,俊目中闪射出朗朗神光,连连点头答道:“好,小弟以‘瘦马书生’之名游侠冀北时,因遵先师之嘱,尽量韬光隐晦,通常所展露的,不过是适合书生身份的‘诗魄词魂掌法’,以‘孤星俊客’闯荡时,则收藏儒家绝学,多用玄门‘天星罡气’,如今,敬遵师姊启迪,与群邪作一周旋,不再有任何隐晦,可能连佛门中的‘天龙无相步’和学而未全的‘大罗十三剑’也一并施为,让那群魑魅魍魉看点颜色!师姊是大大行家,若发现小弟所学不纯或火候欠到之处,要不吝指点才是!”

玉清师太笑道:“马师弟说哪里话来,关于十三式‘大罗慧剑’,我和你一样,只蒙恩师传了十式,由于资质关系,火候定必你深于我,千万不要存甚客套之念,倒是我又想起一事问你,师弟的那柄锈痕斑驳,但钢质颇佳的长剑呢?”

马二凭摇头笑道:“那等寻常青锋,有何用处?当日去往金鼎峡,不过借它装装门面,早已被我弃之深壑。小弟既习‘天星罡气’,可以折枝代剑!”

玉清师太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江湖人不妨气概凌霄,但骄傲却应大戒,当世群邪中好手极多,遇上常人,不需用剑,若遇劲敌,则折枝之举,未免太嫌托大!”

马二凭听至此处,日注玉清师太,扬眉含笑说道:“听师姊之言,莫非想替小弟弄柄前古神物,来荡涤腥膻,扫除魔孽?”

玉清师太笑道:“前古神物,当世中能有几多?得之者,视如性命,未出世者,又多半在古代帝王将相的陵墓之中,不知从何发掘,要想弄它一柄,谈何容易?”

语音至此微顿,手中长尾“涤尘玄拂”摆处,突然起了一片清越龙吟!

原来,玉清师太的“涤尘玄拂”拂柄乃是中空,如今竟从柄中抽出一口小剑。

这小剑长才盈尺,但光色如银,精芒流动,令人一望而知,不是凡物!

玉清师太持剑在手,反复看了一看,向马二凭含笑说道:“这柄剑儿虽非前古圣品、但也系用金精钢母,聘请名师铸造,洞金穿石,不算凡物!我自把‘大罗慧剑’化入拂招游侠江湖以来,虽遇过几次劲敌,倒始终侥幸,不曾用过此剑!如今便送给马师弟防身,你不要嫌它尺寸太短才好!”

马二凭摇手道:“不是小弟不领师姊厚赐,师姊拂中藏剑,当世罕有人知,正好留来对付扎手劲敌!至于小弟”玉清师太见马二凭不肯接受自己所赠的小剑,正自有点不悦,突然双眉微轩,脸色一变!旷野山风之中,竟从远远的峰脚下,隐隐送来了“卖剑”二字!

这喊叫“卖剑”之人,语音苍老,但中气甚弱,显然是位上了年纪之人,不是受了内伤,就是人在病中!

马二凭也看出玉清师太有些不悦,借此机会含笑说道:“师姊请把这柄珍贵的短剑收起来吧,小弟有所需时再向师姊借用,那峰脚下既然有人卖剑,不妨过去看看,或许机缘凑巧,能弄到一柄称手之物,不就太妙了么?”

玉清师太也知小剑尺寸太短,防身虽极具威力,攻敌可能却有所难于尽量发挥,遂收敛了脸上的不悦之色,一面回锋入拂,一面点头说道:“如此山野,有人高呼卖剑,实是奇事,我们去看看也好!”

这两位武林奇侠身形晃处,哪消片刻,便到了前面峰脚,看见有位灰衣老人,在一株半抱大树之下倚树而坐。这老人须发苍白,年龄约在七十左右,脸色灰白,神情十分委顿!

而且,不单两手空空,连肩头腰下也未见有什么剑柄剑鞘。但他一见玉清师太与马二凭飘然而来的绝世身法,以及玉清师太手中所执的“长尾玄拂”

时,目中已萎的神光陡然迸现异彩!马二凭睹状之下,暗叫一声“不妙”

因为他虽不像白天朴那样精通青囊妙术,却也颇知医理!他看得出,这灰衣老人似已在死亡边缘,眼中的异样芒彩,正是世俗所谓的回光返照!

侠士襟怀,与常人毕竟不同,他虽因听了卖剑之声而来,如今却根本不提买剑之事,只目注那灰衣老人问道:“老人家,你是否患有重病?或是受了什么内伤?”

谁知马二凭空有一片仁慈恻隐的侠心,那灰衣老人却毫不领情,只把双眼一翻,冷然问道:“风萍不识,何必关怀?你们是不是闻我呼声,想来买剑?”

马二凭修养极好,虽然碰了对方一个钉子,仍自毫不为意,神色安详地含笑说道:“买剑与否,无关紧要,我看老人家伤病不轻,还是先为你”

话犹未了,灰衣老人便发出一阵狂笑,神色突转狞厉,轩眉接道:“我与尊驾虽不相识,却久仰那位师太手中‘长尾玄拂’的威名!江湖俗谚说得好:‘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烟雨庵主’请看,你纵然佛法无边,恐怕也度不了我这一脚业已踏入鬼门关的无缘汉吧?”

语音才住,突然伸手一揭一挥,所着的灰白长衫飞向半空,衫内情况着实把玉清师太和马二凭看得吓了一跳

原来这灰衣老人的胸腹部位至少中了十余种暗器,有镖、有刺、有箭、有钉,尤其是几根白虎钉、铁翎箭,俱打在致命要害,入肤甚深,只剩些许尾部留在体外!

灰衣老人向玉清师太苦笑一声道:“庵主看清了么?这些暗器件件皆喂奇毒,毒性并件件不同”

马二凭接口叫道:“老人家放心,我身边带有当代第一神医所炼的‘龙涎解毒丹’”

灰衣老人不等马二凭再往下说,便看他一眼,摇头叹道:“就算奇毒能解,脏腑间重伤难救,老朽身中‘修罗摧心掌’,心肝将碎,只剩回光返照的一口残余气息,如今眼前仿佛已见拘魂鬼影不住晃动,两位还不把握时间,做桩仁义交易,问问我要卖的是是什么剑?以以及代代价是是多多少钱么?”

说至此处,他的回光返照似乎已近尾声,有点气竭之感!

玉清师太江湖经验较丰,已知此人无法再救,遂念了一声佛号,顺其所谓问道:“施主卖什么剑?”

灰衣老人道:“昔年峨嵋仙侠齐金蝉的炼魔法物‘鸳鸯霹雳双剑’”

马二凭听得心中一震,接口问道:“代价几何?”

灰衣老人脸上肌肉一颤,全身仿佛也起了一阵抽搐,勉强提气答道:“代价便宜得很,只消为我杀两个人!”

马二凭应声道:“说说看,是什么人?恶人当诛,好人不杀。”

灰衣老人颤声道:“是是‘地狱三魂’中的‘七杀凶魂’秦盼盼和‘血印三煞’中的‘修罗夫人’郝柔心,你你们肯肯为我杀,我

我便告告诉你们剑剑在何处”

一听这两个名号,马二凭便毫不迟疑地连连颔首道:“好好!”

两个“好”字才出,那灰衣老叟伸手在胸前略一抓挠,苦笑接道:“对不起,我我对尊驾素昧平生,想想得到以‘涤尘玄拂’威震江南的‘烟雨庵主’千金一诺”

玉清师太又念了声“阿弥陀佛”,以一种慈悲的目光看着灰衣老叟,点头说道:“施主安心,这两人都是万恶凶邪,无论是否有剑相酬,贫尼与我‘瘦马书生’马二凭师弟一定代你了却心愿!”

“瘦马书生”马二凭的名号听得这灰衣老人神色一惊,脸上从苍白之中浮现出一片红润!

他似已无力多言,只向马二凭投过一瞥歉然的目光,口中略嫌含混地喃喃说道:“剑剑在西南约当三十里外的灵官庙,快快去,快”

“快”字是个张口音,灰衣老人说到第三个“快”字时,五官一挤,似乎心脉已碎,一大口腥臭而带有碎裂脏器的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人也歪倒一旁,寂然不动!

这现象,显然是他伤毒并发,心脉已断,登了黄泉鬼录!

马二凭还想上前察看他是否有救,玉清师太却长叹一声,摇手急叫道:

“马师弟,你别去碰他,这老人沾碰不得,可能全身是毒!”

马二凭微吃一惊,收回了正探向灰衣老人胸口的一只右掌,目注玉清师太,诧然问道:“师姊说这老人死后还全身是毒,沾不得、碰不得么?”

玉清师太道:“我虽不识此人,但从他的形相以及言语微带闽腔之上,有点怀疑他便是‘南北双毒’中的‘南毒’!”

马二凭惊道:“‘南毒’是‘武夷茶痴’陆雨,闻得此人外号不恶,人也长得十分慈祥良善,但心肠之恶和毒技之精,均高出号称‘北毒’的‘铁算婆婆’朱一芝之上,这显然因伤毒并发而死的灰衣老人会会是他么?”

玉清师太叹道:“善水者,死于溺;善火者,死于焚;善射者,死于箭;善毒者,又何尝不会死于毒呢?马师弟请看,他倚树而坐,连这半抱大树都似丧失生机,开始籁簌落叶”

她一面说话,一面在别的树上,折根长枝,挑开灰衣老人的衣衫,发现他腰带上竟带了不少特制的扁平茶叶匣儿,匣外并均有“武夷奇香”、“云雾猴茶”、“大红袍”等字样。

凭失声道:“由福建远赴陕西,身上居然还带有铁制的茶匣,这老儿果然不愧‘茶痴’之号,师姊认为他是‘南毒’陆雨之猜,大概不会错的了!”

玉清师太皱眉道:“陆雨的手段太毒,心肠太狠,身上背有无数血腥罪孽,我们平时若遇此人,必将下手歼除,不料今日居然受他临终嘱托,代报深仇,真是奇妙万分!那对‘鸳鸯霹雳剑’是峨嵋炼魔神物,若与师弟有缘,定能痛扫群邪,大放异彩,灵官庙还不知何在?我们快去找吧!”

武林人物无不把秘籍神兵爱逾性命,但马二凭却摇头一笑,缓缓说道:

“寻剑之事不急,倘若真是神兵,应该善能择主,师姊请看,陆雨的遗尸已在渐渐化水,我们不能留毒害人,且先替他挖地深埋,才较妥当!”

发话之间,双手齐扬,比拟着为陆雨所倚、已被毒死、正纷纷落叶的那株半抱大树,缓缓虚空推出。

玉清师太暗佩马二凭见利不曾忘义的豪侠襟怀,点了点头,含笑问道:

“马师弟既要深埋陆雨,为何不动手挖坑,却在不惮费力地施展‘天星罡气’凌空推树则甚?”

马二凭功力精深,吐劲之时不禁说话,向玉清师太笑道:“此树既已中毒落叶,便索性毁掉,作得干净一点,免得万一他日凑巧,害死山中游客或是无辜鸟兽”

说话之间,地浮土动,“轰隆”一声,整株半抱大树竟被马二凭生生用“天星罡气”推倒,树根下现出一个深深之大穴。

玉清师太见那洞穴够深,遂帮忙把业已渐渐化水的“武夷茶痴”陆雨的遗尸移往穴中!

马二凭却双手一搓,飞出一点红星,打向倒地的大树,“轰”的一声,整株大树便告立即起火!

玉清师太是大大行家,见状心知,适才马二凭不单用“天星罡气”隔空推树,并以“三昧真火”的无形奇热,把大树的水份蒸干,才会燃烧得这等容易迅速!

她好生惊佩,口中“啧啧”连声,目注马二凭道:“马师弟正在英年,功力火候竟如此精深老到,你是怎么练的?”

马二凭笑道:“先师嗜武成痴,门下又无其他弟子,自对小弟悉心栽培,临成道前,更设法转注了部分功力,小弟才得以驽钝之质小有成就,并夙夜匪懈,益励前修”

说话至此,玉清大师见树将成灰,遂扬眉笑道:“我们便用这树灰填穴,借热消毒,再妙不过,并可不致过份耽误时间,坐失机会!”

树既成炭,轻轻一震便成热灰,马二凭一面与玉清师太移灰填穴,一面问道:“师姊,听你言中之意,我们还要争取时间,但不知”

玉清师太笑道;“我指的是灵官庙寻剑之事恐怕要争取时间,因为照陆雨身中那多毒辣暗器以及‘修罗摧心掌’的情况看来,他在不久之前曾遇‘修罗夫人’郝柔心或‘七杀凶魂’秦盼盼等强敌,而原因多半便是争夺奇珍异宝!‘灵官庙’三字未必是独到之谜,我们倘若去得太晚,‘鸳鸯霹雳剑’若落于凶邪手中,成了济恶之器,却也不太妙呢!”

这几句话儿,听得马二凭未表异议,连连点头。

他们师姊弟匆匆埋好“南毒”陆雨的遗尸,便往西南三十里外的灵官庙赶去。

灵官庙,不算大庙,也不太小,三间正殿,两侧厢房,院宇甚宽,倒还有点气派。

但“气派”两字,恐怕已成了往昔名词,如今应该代以“凄惨恐怖气氛”

字样!

“凄惨”两字,是由于殿舍大半已被人毁损倒塌而来。“恐怖”两字,则由于这住持灵官庙的几名道人,业已三清不保,灵官不佑,悉数或是断头、或是洞胸,陈尸在院中血泊之内。

如今,正殿之中尚传出“噼噼啪啪”之声,像是有人在动手拆毁神像。

月光如水人影如电

两条人影,似飘雪,似飞烟般,轻悄悄的落足于院子之中。来人正是玉清师太,和貌相、姓名均已恢复本来的马二凭。玉清师太一见院内情景,并听得殿中声息,不禁皱眉说道:“马师弟,我们果果然来迟一步”

不沾到“寒心仙子”之事,马二凭便不是当局之人,他的灵智便比任何人来得清明,剑眉一挑,目闪神光说道:“关于为灵官庙住持道侣御劫消灾方面,我们虽然来迟一步,但关于夺宝方面,倒还不算太晚”

玉清师太方对他看了一眼,马二凭已手指正殿,扬眉又道:“师姊请听这‘噼噼啪啪’之声,不正显示出凶邪们仍在搜索,他们所找的‘鸳鸯霹雳剑’尚未到手么?”

他们的对话之声惊动了殿内之人!

殿内的“噼啪”声息一停,然后又起一声“轰隆”巨响,像是有人因搜无所得,竟将整座神像震毁泄愤的光景!

跟着,一声极冷酷的女子语音响起叱道:“什么人敢来多事?还不给我快滚!”

随着叱声,一片红光,从业已破损倒塌大半的正殿之中电旋飞出!

玉清师太因站得较前,遂不等马二凭动手,便一甩手中的长尾“涤尘玄拂”!

往日,她一甩之下,云拂立化千万丝玄光,能把丈许方圆笼罩在威力圈内!

但如今却聚而不展,毫未散开,宛如一柄乌黑长剑般,向那电旋红光的中心部位飞点而出。

乌光一点,红光不旋,变成一张上有“修罗”二字的血红符令,被穿在“长尾涤尘玄拂”的拂尖之上!

玉清大师目光一注,念声“阿弥陀佛”,冷冷说道:“就凭一张‘修罗血符’便想对人号令,郝道友,你也太欺武林无人了吧!”

正殿已坍塌的大门之前血影电闪,闪现出一位身段相当婀娜的红衣女子。

这女子不单身段婀娜,容貌也颇为艳丽,看去最多只有二十五六,若非玉清师太先叫了声“郝道友”,并认出“修罗血符”,委实令人难信她就是业已威震江湖二十年、名列“血印三煞”之一、被称为“修罗之人”的“修罗夫人”郝柔心。

郝柔心目光先电扫马二凭、玉清师太二人,然后又向“长尾涤尘玄拂”

盯了两眼,点头说道:“原来江南侠尼也到关中,难怪你不把‘血印三煞,天人无相’的小小名头,以及我这张‘修罗血符’看在眼内”

她的话方至此,玉清师太右手微抖,拂尖上所穿的“修罗血符”立即飞起空中。

马二凭斜飞入鬓的剑眉眉梢微微一轩,伸手往血符飘飞之处虚空一点!

青烟先袅,火光继腾,那张“修罗血符”竟在空中被火焚化!

郝柔心刚刚面容一冷,厉叱半声,突又目注马二凭,换了一副笑脸说道:

“不是‘三昧火’,烧不了我的“修罗符’,其人如玉,其胆包天,其艺更极高明,当世武林中不可能突然出现如此之人物,你莫非竟是那失踪颇久、名满冀北一带的‘瘦马书生’马二凭么?”

常言道,有手难打笑脸人,马二凭烧去对方的“修罗符”,便想与郝柔心恶斗一场,但见了对方的盈盈笑脸,却又不便立即挑战,只好点头答道:

“想不到马某这点微名,居然还到达以‘修罗绝学’威震武林的郝夫人耳内?”

他目睹灵宫庙住持道人横尸院宇的凄惨情况,心中怒火早腾,故而答话的神情奇冷如冰,也故意流露出高傲的意味!

郝柔心居然毫不在意,先对马二凭飘送过一瞥眼波,然后媚笑说道;“别叫我‘郝夫人’,我外号虽称‘修罗夫人’,其实却闺内无郎,小姑独处”

好家伙,这位名列“血印三煞”之一的“修罗夫人”,居然脸皮极厚,对于马二凭的冷言傲色不单毫不在意,并媚眼流波地当着玉清师太,向刚用“三昧火”烧掉她“修罗血符’的“瘦马书生”大吊膀子!

马二凭当然不会吃她这一套,仍然不改称呼,扬眉说道:“你我风萍水上,素不相识,谁管你是否小姑独处,有郎无郎?郝夫人既有相当武林身份,应该放尊重些!”

这个钉子可碰得大了,应该说是对郝柔心给予相当份量的直接折辱!

但郝柔心却仍然毫不在乎,哟了一声,依旧媚眼如丝,娇笑说道:“马大侠何时学会了这套假道学呢?你要我庄重,自己却暮楚朝秦,拈花惹草,衣香鬓影,到处留情”

马二凭听得对方如此说法,不由心中大怒,剑眉双挑,郝柔心又向他摇手笑道:“马大侠不要瞪眼,我有证据”

马二凭好生诧异,强忍心头恶气,目注郝柔心冷冷说道:“好,郝夫人,你且说说看,有什么证据?倘系信口胡言,休怪马二凭”

郝柔心不等马二凭说完,便连连摇手,截断他的话头,媚笑说道:“马大侠不要冲动,我当然还道得出你的娘家,能够证明你是一位摆出假道学面孔的真正风流浪子”

马二凭着实气得内火高腾,右掌中暗凝真力,准备在郝柔心说完之后,立刻给她一招自己“诗魄词魂掌法”中的特殊重手“东来紫气满函关”!

郝柔心语音微顿之后,又堆起满面妖媚的笑容,嫣然说道:“我先提两个人,‘摩伽魔女’柳摩伽、‘雪衣观音’玉娘子对于马大侠大概不会太陌生吧?她们两位是和我无话不谈的至好手帕之交”

马二凭想不到郝柔心竟会提起“摩伽魔女”柳摩伽和“雪衣观音”玉娘子来,不由立觉双颊发烧,剑眉深蹙!

郝柔心瞟了马二凭一眼,双现梨涡,继续娇笑说道:“柳摩伽与我交情更好,形同姊妹,她说马大侠蕴藉风流,和她暨‘玉娘子’”

当着旁立的正派侠尼玉清师太,马二凭不能再容这位口没遮拦的“修罗夫人”郝柔心加油加酱地嚼舌头了

他脸色一正,方待制止郝柔心继续发言,郝柔心已倏然住口,脸上流露出奇怪的神情!

这是由于那座几乎业已被她捣得半毁的灵官庙正殿之中,传出奇异的“——”声息!

郝柔心的脸色不过一变,正殿中的奇异声息却已三变!

先是“——,——”,继而一声“轰隆”巨响,跟着便是“呛啷啷”的宝剑龙吟

郝柔心叫声“不好”,顾不得再向马二凭目语眉挑地吊甚膀于,扭头便向那灵官正殿,闪身扑去!

马二凭与玉清师太当然也听出那些奇异声息是另外有人在趁隙盗取“鸳鸯霹雳剑”,遂也相偕扑向殿中。

他们略比“修罗夫人,郝柔心慢了半步,郝柔心又比另外一条黑影慢了半步!

在她入殿之际,另外一条黑影已带着一道红色精芒,从殿后破窗而去!

郝柔心是辛苦寻剑未着,听得殿外来人才暂时停手,出殿与马二凭等答话,如今怎甘心被人平白捡了便宜,厉啸一声,随后急追,口中并吟出她威震江湖的代表谚语道:“血印三煞,我得人和,在地有网,在天有罗,与我为友,酒食丝罗,与我为敌,万劫不复”

马二凭也不愿使神物利器落入凶邪手内,刚待随后急追,却听身后的玉清师太叫道:“师弟且慢”

马二凭诧然止步,目注玉清师太,双眉深蹙,讶声问道;“师姊为何”

玉清师太摇手道:“师弟不必发话,快请凝耳倾听!”

这时,马二凭也听出有一丝极细的龙吟剑啸的袅袅尾音刚刚歇息停顿。

他是大大行家,微带惜色,摇头一叹道:“‘鸳鸯霹雳剑’不愧是峨嵋炼魔之宝,如今那盗剑人至少已逃出十余里去,居然还听得见剑啸余音”

玉清师太笑道:“师弟大概是被那位‘修罗夫人’郝柔心气糊涂了,再清脆的剑啸也不过一吟便歇,绝不可能声闻于十数里外!”

马二凭不是胡涂人,自然一点便醒,向玉清师太瞿然问道:“师姊莫非是说另有一剑?”

玉清师太道:“根据武林传言,‘鸳鸯霹雳剑’乃是双剑,剑光一红一紫,舞动时隐挟风雷霹雳之声,先乃峨嵋掌教‘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爱子齐金蝉之物,后由芝仙佩用,俟峨嵋群侠道成飞升,便遗留人间,不知藏处”

马二凭点头道:“师姊说得不错,武林中有关‘鸳鸯霹雳剑’的传言,正是如此”

说至此处,恍然道:“适才盗剑黑影所带走的是一溜红光,我们入殿后所依稀闻得的刚刚止歇的龙吟剑啸,莫非是另一柄紫剑所发?”

玉清师太颔首笑道:“‘鸳鸯霹雳剑’即系双剑,又是神物,自有灵机感应,另一剑猝告出世,这一剑定不雌伏,可能因藏在秘处,故而啸声不显,我们与其追人,不如在此寻剑”

她一面发话,一面已目光电扫四周,但仍看不出什么奇异的迹象!

马二凭突动灵机,目闪神光,向玉清师太含笑叫道:“师姊,从历史查证,是最真实的学问,我们何不先查查来人所盗红剑是从何处取得?”

玉清师太点了点头,看着马二凭,颇表嘉许地说道:“师弟此言极有道理,我们适才是先闻神像倒塌之声,后闻宝剑龙吟之音,故而要知‘鸳鸯霹雳剑’红剑的藏处,必须先向已被折毁的神像注目!”

依此原则仔细探看以后,才发现剑是藏在灵官神像所持的巨杵之中。

马二凭游目殿中,发现还有一座“四大天王”之一的神像未毁,而这座神像的怀中却捧有一面琵琶,遂向玉清师太笑道:“师姊,假如历史的轨迹并无谬误,则‘鸳鸯霹雳剑’中的那柄紫剑应该便在这天王神像所捧的琵琶之内!”

玉清师太点头笑道:“我们不必先毁神像,且先行拆下这具琵琶看上一看!”

马二凭道:“大概不会有错,因为我们刚才所听的剑啸余音,正是发自这个方向。”

玉清师太先向那座天王神像恭恭敬敬地合掌膜拜,然后拆下神像所捧的琵琶,果然发现琵琶之中藏有一柄带鞘的宝剑。

剑鞘非皮非金,不知何物所制,精美异常,但鞘内空隙甚大,足容双剑。

玉清大师略微抽剑出鞘,果然精芒耀彩,光作紫色,而剑柄也一面凸出,一面平坦,明显原属双剑。

她还剑入鞘,一面递给马二凭,一面满脸欣慰的神色,含笑说道:“恭喜师弟,你刚一动念觅剑,便获得此等峨嵋前辈、正派仙侠的炼魔神物!行见群魔授手,正义大昌”

马二凭俊脸飞红,连连摇手,截断玉清师太的话头道:“师姊,神物仙兵,得者为主,你”

玉清大师知晓马二凭谦逊让剑之意,不禁失笑接道:“师弟不必谦让客气,一来我拂中藏剑亦非俗物,二来神兵有主,数已前定。你看,剑鞘中还附有前辈留偈,我拜读之下,既佩服前辈仙侠的修为之深,玄机之高,也知万事因缘,冥冥中早有前定,丝毫勉强不得!”

马二凭见玉清师太边自发话,边自从剑鞘中抽出一条黄色薄绢递向自己,不禁好生惊讶,接过细看。

绢上龙飞风舞地写着十六个字儿,细一辨识,看出是:“得之者马,窃之者牛,星阳合运,福慧齐修!”

玉清师太第二次捧剑递过,并向马二凭含笑说道:“‘得之者马’,岂不明指‘鸳鸯霹雳剑’的新主人,便是你这头一凭胸中正气,二凭腕底风雷,游侠江湖的千里马么?何况,剑柄上的‘紫星’剑名,也与师弟的另一美号‘孤星俊客’相合!”

马二凭情知不能再推,遂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剑来,一看剑柄上的古篆,果是“紫星”二字。

玉清师太笑道:“根据‘星阳合运’的偈语,以及另一柄剑儿光带红色,我猜它大概名叫‘赤阳’?”

马二凭颔首道:“这一点,小弟的想法与师姊相同,但不知‘窃之者牛’的那个‘牛’字却属何指?”

玉清师太笑道:“我刚才已心念百转,想遍当世中邪派高手,均无姓牛之人,他们的外号中也都没有带有‘牛’字者,但是常言道:‘失之东隅,得之桑榆。’我却想通了另外一项事儿,又该向师弟一再道喜!”

马二凭皱眉道;“师姊又在抒禅机了”

玉清师太笑道:“不是我粗浅禅机,而是前辈仙侠的高奥玄机,师弟请看‘星阳合运’之语,岂非显示‘赤阳剑’将来也必归师弟,这是一喜,还有最后一句‘福慧齐修’,更属喜上添喜,多半师弟与‘寒心仙子’好事纵或多磨,此情终得永好”

玉清师太说至此处,见马二凭双眉皱锁,不禁诧然问道:“师弟,我在向你一再道喜,你却把双眉愁皱则甚?”

马二凭苦笑道:“不论‘星阳合运’暨‘福慧齐修’应验与否,均是日后之事,但我们目前却似对人有愧!”

玉清师太闻言微一思忖,向马二凭恍然含笑问道:“师弟所谓的愧对之人,是不是指那号称‘南毒’的‘武夷茶痴’陆雨?”

马二凭道:“师姊说得不错,若非‘武夷茶痴’陆雨告知这灵官庙藏剑之事,并指明地点,则两柄神物利器岂不完全落入凶邪手中,不知会造出多大恶孽?何况我们又在他临终之前面允代其搏杀‘修罗夫人’郝柔心暨‘七杀凶魂’秦盼盼,结果却轻易把郝柔心放走,只顾搜寻神物,似乎有点重利轻诺,愧对死者?”

玉清师太失笑道:“马师弟又迂腐得有点流露头巾气了,我来问你,我们虽曾答应陆雨,代其搏杀郝柔心、秦盼盼二女,但他有没有限定时日?”

马二凭想了一想道:“陆雨倒未曾设限”

玉清师太笑道:“对方既未设限,我们便不曾爽诺,我们大可设法追回‘修罗夫人’郝柔心,把她诛除”

话方至此,马二凭便自把颗头儿摇得像博浪鼓一般,皱眉叹道:“郝柔心一向踪迹如谜,只有她来寻人,别人无法寻她”

玉清师太接口笑道:“马师弟怎么忘了那‘武夷茶痴’陆雨临终所托要杀的目标有二,郝柔心虽然居无定所,十分难找,秦盼盼可是住在商山金鼎峡内,何况这干魔女多半声息相通,或许郝柔心去了金鼎峡也说不定?”

马二凭目光一亮道:“对,既已放走郝柔心,便该赶紧去找秦盼盼的晦气,或许借此能把那与‘寒心仙子’显有相当渊源的假秦盼盼姑娘救出龙潭虎穴,也说不定!”

玉清师太笑道:“还有一点呢,马师弟既已恢复本来面目,也该找个机会出出风头,让流言传播江湖,使四海八荒皆知‘瘦马书生’风神未改,重现侠踪,则‘寒心仙子’闻讯之下必然主动寻你,仙侠留示的‘福慧齐修’一语也可实现”

话方至此,突然闭口凝神

马二凭比她耳力更聪,自然听得又有夜行人衣襟带风之声,向这灵官殿的院宇之中纵落。

他与玉清师太对看一眼,院宇中已有个豺狼似的咆哮之声说道:“二魔君,看这光景,定是有人赶在我们前面,先来捡了甜头”

一语未了,忽又惊咦一声,续道:“二魔君请看,大殿正门的横匾下方贴了一张血红符录,难道竟是‘血印三煞’中的‘修罗夫人’郝柔心在殿内拔了头筹?”

另一个年岁较轻、但却阴森异常的口音冷冷一笑,说道:“郝柔心又有什么了不起,甘魔使替我传语,叫这‘修罗夫人’出殿一会!”

马二凭低声笑道:“又是魔使,真把这座业已惨遭浩劫的灵官殿内弄得魔气冲天,‘二魔君’之称似甚陌生,师姊可知是什么来历?”

玉清师太道:“管他是甚来历,反正免不了出殿一会,世劫既起,难再慈悲,只要证明是十恶不赦之徒,马师弟便拿你新得的峨嵋仙剑发发利市,开个张儿也好!”

这时候,院宇中的豺狼语音又起,仿佛是提足中气,朗声说道:“殿中可是‘血印三煞’中的‘修罗夫人’郝柔心么?西昆仑星宿海‘万妙魔宫’中的冉二魔君请你出殿一会!”玉清师太压住语音,哦了一声,向马二凭悄然说道:“原来是‘万妙魔宫’之人,马师弟且慢一步,我先逗逗对方,你听我招呼再行露面。”

马二凭不便违拗,只得点头,玉清师太便念了一声佛号,举步出殿。

院宇中站的是一个手执金背砍山刀、肩后又微露剑柄的四十来岁的劲装壮汉,和一个貌相十分阴鸷、手中持着一柄钢骨折扇、三十二三的黄衣书生。

他们正在等待意料中的“修罗夫人”郝柔心出面,却听得殿中响起一声“阿弥陀佛”佛号,不禁相顾诧然,大感意外!跟着,玉清师太走出殿门,一甩“长尾涤尘玄拂”,搭向左腕,微打问讯说道:“昆仑山星宿海号称世外桃源,‘万妙魔宫’的人物也一向称霸于西北边陲,怎的有此雅兴,来到中原游历?”黄衣书生见殿中走出一位缁衣女尼,先是眉头深皱,但旋又看出玉清师太手中拂尘的拂尾极长,又作玄色,不禁目光一闪,发话问道:“师太是名满江南的嘉兴‘烟雨庵主’?”玉清师太笑道:“想不到贫尼这点微名,还能远扬边陲,到达‘万妙魔宫’人物耳内”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目光如电地盯在黄衣书生脸上,扬眉问道:“风闻‘万妙魔宫’由‘万妙魔君’冉东明执掌,威誉之高,向为‘天外三魔’之首,施主姓冉,又称‘二魔君’,定是‘万妙魔君’冉东明的兄弟行了?”

黄衣书生点头道:“冉东明是我大哥,我叫冉西明,新疆、西藏一带的武林人物皆称我‘二魔君’,又号‘阴阳剑扇追魂手’!”说至此处,手指院内遗尸又道:“这些灵官殿的道者遗尸是被师太加以慈悲超度?”

玉清师太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双眉微蹙,摇头说道:“贫尼已入慈悲佛门,怎会如此残忍杀生?这是‘修罗夫人’郝柔心所造的恶孽!”

冉西明道:“郝柔心何在,为何不敢出殿见我?”

玉清师太于出殿之际便业已想好说词,打算尽量驱使群魔内哄,遂含笑答道:“郝柔心哪里还会在此停留,她与另外一人业已双双得宝遁去。”

冉西明闻言一震道:“得宝?得什么宝?郝柔心居然还有同党么?她们得的是图?是剑?”

这“是图?是剑?”一语中的“是图”之间,却颇出玉清师太的意外,灵机动处,顺着冉西明的语气,含笑答道:“那两人并非党羽,另外一个不知名姓形貌之人先来,走时身边微起风雷声息,并有红紫精光外映,郝柔心则手持一卷羊皮,不住叱骂,随后追去,好似要向那人夺回什么峨嵋至宝?”

冉西明皱眉问道:“师太可知郝柔心与另外那人的去向?”

玉清师太这回倒讲了实话,把郝柔心追人的去向,对冉西明加以指点。

冉西明侧顾那语音声若豺狼的劲装大汉,目闪厉芒道:“甘魔使,我们追一追看,或许还有机会!”

姓甘的劲装大汉目光一转,嘴角间浮现阴恶的狞笑,凑向冉西明的耳畔,低声数语。

冉西明双眉猛然一挑,目光移注玉清师太,把手中钢骨折扇敲了两下,冷然问道:“我们适才曾闻得殿中有人语之声,师太是在和哪位讲话?”

玉清师太等的便是冉西明这一问,口宣佛号,应声答道:“提起这一位,来头可就大了,在武林中,他应该称得起是当代第一人!”

这“当代第一人”五字,着实充满了挑衅的意味,逗得冉西明目闪厉芒,哦了一声,挑眉问道:“冉某啸傲西北,偶然也游历中原,直到如今,尚不知谁能当得起‘武林第一人’之称,师太能否请他出殿,让我瞻仰瞻仰?”

玉清师太点头一笑,转面向殿内叫道:“马师弟,有人要瞻仰你这位‘武林第一人’的风采,你就露露面吧!”

马二凭知晓玉清师太这是要故意制造事端,使“瘦马书生”复出之事腾传江湖,遂把新得的仙剑插在背后,从殿中缓步走出。

他这插剑之举,是因听得玉清师太曾作谎言,须帮她圆住场面,倘若持剑在手,未免太以惹眼,容易露出破绽!

但马二凭如今业已恢复了本来面目,他虽未持剑,但那副翩翩奕世的挺秀风神,已足令冉西明眼前一亮,面带惊妒之色!

玉清师太推波助澜,火上浇油,向冉西明为马二凭引介道:“冉施主,这位是我马二凭师弟,江湖人称‘瘦马书生’,我则称他‘四绝书生’!”

冉西明闻得“瘦马书生”马二凭的名号,并未动容,但是听了“四绝书生”四字,却目光一亮,问道:“何谓四绝?”

说话之时,两道充满妒意的凶厉目光,已在马二凭的全身上下,不住打量。

玉清师太心中暗笑,遂索性加以撩拨,立即应声答道:“所谓‘四绝’,就是拳掌无双,玄功盖世,剑术通神,以及人品风采,天下无有匹敌!”

“嘿嘿嘿嘿”

玉清师太故作的赞美之词,果然逗得冉西明发出一阵充满愤怒不服的“嘿嘿”冷笑!

玉清师太道:“冉施主如此冷笑则甚?莫非以为我誉之太过?要知道我马师弟是实至名归,他这‘四绝’之中,是无一不能禁得起考验的呢!”

冉西明从鼻孔中冷冷哼了一声,脸色阴冷如冰,挑眉说道:“狂!你们委实狂得有点离了谱,真所谓‘坐井观天,焉知四海’,‘以管窥豹,仅见一斑’,眼皮子浅得可恨,浅得可笑,更复浅得可怜!”

顿住话头,侧顾那甘姓劲装大汉道:“甘魔使,如今对于什么争夺‘风砂藏宝’和‘峨眉仙剑’已不重要,我们既遇高人,应开眼界,且把边荒野地闭门自练、不入流的剑掌玄功,请这位‘武林第一人‘好好指点指点!”

甘姓劲装大汉以凶厉的目光,恶狠狠地盯了马二凭一眼,向冉西明恭身抱拳道:“属下敬遵二魔君任何差遣!”

冉西明把嘴角往下撇了一撇,轩眉说道:“你的‘五虎断门刀’在西北边陲也算略具微名,且先去献献丑儿,让我瞻仰一下,什么叫实至名归的通神剑术!”

甘姓劲装大汉向冉西明躬身一礼,提刀向前,对马二凭说道:“甘士林不才,想请马大侠指点几手剑术绝艺!”

玉清师太见马二凭插剑在背,便知他不愿立即拆穿自己“峨嵋双剑均被人盗去”的愚敌谎言,口中念声佛号,扬眉笑道:“马师弟,常言道:‘杀鸡焉用宰牛刀?’又道是‘笨鸟先飞’,这一阵要不要由我先”

话犹未了,马二凭便面含微笑地摇手截断玉清师太的话头道:“人家找的是我,怎敢劳动师姊佛驾代我挡却三灾,消除五劫”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从庭树间折了一根三尺左右的指粗树枝在手。

甘士林讶然道:“马大侠折枝则甚?”

马二凭豪情已动,索性佯作骄狂,气气对方,轩眉答道:“我是以枝代剑!”

甘土林把两道含有诧异的目光投注在马二凭肩后剑柄之上,讶声问道:

“马大侠随身带有兵刃,为何还要以枝代剑则甚?”

马二凭却故意投射过一道冷蔑鄙视的目光,嘴角一撇,摇头哂道:“不是马某卖句狂言,区区‘万妙魔宫’中的一介魔使,还没有资格要我拔剑!”

这几句话儿,对于身为“万妙魔宫”四大魔使之一的甘士林来说,委实构成了绝大侮辱,直气得他全身乱抖,改了称呼,不再客气,厉声叱道:“马二凭,你把招子睁开,放亮一点,甘某手中这柄金背砍山刀重有四十九斤,砍人头颅犹如砍瓜切菜”

马二凭哂道:“在我眼中,这些宛如木削纸糊,你只消逃得过两招之数,我马二凭的‘瘦马书生’之号,便永在江湖除名!”

口气越来越狂,鄙薄程度也越来越浓,真把这位甘大魔使气成了所谓“七窍冒火,八孔生烟”!

冉西明见状,突在一旁叫道:“甘魔使,大敌当前,你要冷静一点,切莫冲动,倘若当真在两招之中落败,弱了‘万妙魔宫’的威望,你必须遵照魔规,自断一肢!”

甘士林神色一凛,果然按捺盛怒,慢慢沉住气,勉强向马二凭微一抱拳,扬眉说道:“甘士林闯荡边陲,眼皮子委实太薄,今日幸遇高人,马大侠请赐招吧!”

马二凭把手中的树枝,拈了一拈,剑眉双扬,含笑说道:“马某既发狂言,怎还会对你先行出手?甘魔使尽管慢慢地把气息调匀,施展你‘五虎断门刀’中最凌厉的刀法便了!”

就在马二凭发话之际,甘士林不单早把气息调匀,并尽量将功力贯注右臂,使他那持刀的五指都起了外人无法目睹的轻微颤抖

马二凭发话的余音方了,目前先罩刀光,耳中也同时听到了甘士林怒极的厉啸!

好刀法,这一刀的刀光,约莫笼罩了寻丈方圆!

在这寻丈方圆中,不像是一柄金背砍山刀,倒像是幻起了十柄、百柄或是更多的金背砍山刀,带着摄魂刺耳的锐啸厉声,向马二凭当头飞劈!

当然,百影皆幻,一刀独真,但哪些刀是幻影?哪一刀是真刀?对方究竟攻的是什么部位?需要极正确的判断,而这正确判断,便是功力与经验的结合,也就是“绝顶高人”所必须具有的精深武学!

马二凭太悠闲了,他双手横拈树枝,向垂空猛落的百幻刀光瞥了一眼,点头笑道:“好一招‘五虎断门’,果然你甘大魔使看得起我马二凭,在这第一招上便施展出你‘五虎断门刀’中的看家绝学!”

他口中悠然发话,手中却丝毫未作抗拒之状,连足下也只随意闲立,毫未摆出什么架式。甘士林恨得咬牙!

“五虎断门”自然是”五虎断门刀”中的杀手绝学,招式虽被叫破,刀光仍垂天猛落,内力并再加一分,凝足了十二成的所有功劲!

他不信邪,他要看所有退路都已被刀光封罩之下,马二凭是怎样招架?

要看对方手中那根新折的树枝,是怎样能够抵挡自己七七四十九斤金背砍山刀的猛剁狠劈?刀光落了,刀光敛了,人也怔了!

“嗤!”

“哼!”

怔的是甘士林,他的“五虎断门”威势虽强,等于白发,寻丈方圆内,人影空空,马二凭就在他加劲猛劈的一刹那间,不知怎样的足下微挪,身形一晃,便闪出了刀光幂圈之外,连原来的姿式都未改变,仍是双手横拈树枝,嘴角间浮起一丝看去足以恨煞人、气煞人的高傲笑意!

“嗤!”是一声讪笑,发自远远旁观的玉清师太口内。

“哼!”是一声冷笑,发自脸色铁青的“万妙魔宫”二魔君冉西明的鼻内!

甘士林又惊又恐,厉声叱道:“马二凭,你是无胆匹夫,为什么只躲不战!”

马二凭虽听对方口出不逊,仍毫不动怒,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我一看你出手,便知两招之数定得太多,故临时决意让你一招,只在一招之中,使你这无知的妖魔开开眼界,见见世面,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武林之中,究竟有多少人物!”

甘士林一挫钢牙,马二凭又向他摇了摇头,微笑说道:“不要咬牙,也不要冒火,听清楚点,我这一招是剑法中极平凡的‘天台指路’,踏中宫、走洪门,刺你当胸,你要好生应付,莫要太以窝囊,使你家二魔君羞恼得没有台阶可下!”

在未发招以前,先行通知对方自己所用的招术暨所欲攻击之处,委实为武林中极为罕见之事,也含蕴了自大高傲的意味,流露出极强烈的鄙视!

甘士林气得发抖地凝神注目,他不信马二凭躲得过自己那招“五虎断门”,自己就躲不过对方这招事先预告的“天台指路”!

冉西明则是双眉深蹙地凝神注目,他毕竟身为“万妙魔宫”的二魔君,见识方面远高于属下的“四大魔使”,由于适才马二凭在刀光业已罩体下从容闪退的身法步法太高,他已相信甘士林可能逃不出这招“天台指路”,他所注意的,乃是细看马二凭在这招寻常招术中,蕴有什么样的精奇变化!

马二凭话音一了,立把树枝交在右手,向对方挺臂发招。

没有错,一点都没有错,招术用的正是“天台指路”,踏中宫、走洪门,直刺甘士林的前胸部位。武林之中过招动手,讲究的便是“奇妙”、“速度”

和“变化”三者。

招式奇妙,自然胜人,招式倘若平凡,也可倚仗奇快速度,化腐朽为神奇,胜人于一瞬之间,否则便是看去虽似平庸,其中却藏有意想不到的精致变化!

如今,马二凭在招式上用的是平庸俗学,挺枝刺敌的速度不单不快,并还极为缓慢,自使甘士林,包括冉西明在内,都认定其中必然有难测变化,不宜冒昧拆架!

因此之故,甘士林横刀当胸,尽量沉气凝神,静以待动!这不是他胆小,这是谨慎,也合于武学诀窍,江湖经验!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甘士林横刀不动之举,是认定这招“天台指路”中必有变化,他准备在马二凭招式将变未变的一刹那间,骤然翻刀,制敌机先,倚仗锐利锋芒,把对方手中新折的树枝一削而断,便可保住颜面,有了交代!

这种主意对于一般人来说,原是上计,但用来对付马二凭,却成了大错特错的下下之策!

原因在于马二凭始终毫无变化,用的是实而又实的“天台指路”!

那根树枝挺刺虽慢,但却已刺到距离甘士林的胸前仅约尺许甘士林等不到对方有任何变化迹象,只得钢牙一挫,凝劲翻刀!

不翻刀也不行了,他总不能听任对方用树枝点在他的胸膛之上!

马二凭的来势原本极慢,如今却变得极快,快得宛如石火电光!

这就是“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的内家妙诀,甘士林才一起意翻刀,马二凭却抢在他的动作之前有了动作!

两股兵刃,互相接触!

由于马二凭掌握了先动原则,动作上快于甘士林,遂是树枝点中了刀身,而不是刀锋砍中了树枝!

甘士林的“金背秋山刀”重达七七四十九斤,锐利无匹,假若是刀锋砍中树枝,任凭马二凭功力再深,能及外物,也无法保全这一段新折的凡俗树枝能够丝毫无损!

但如今是树枝点中刀身,由于双方功力悬殊,甘士林所用兵刃的强度虽够,血肉之躯却承受不起!

虎口先裂,鲜血迸流,跟着便是“当啷啷”的摄魂脆响,那柄七七四十九斤的“金背砍山刀”硬被震得脱手坠地!

树枝毫未停顿,于震落钢刀后,原式不变,点中了甘士林的胸膛!

虎口既能震裂,钢刀既能震脱,这强的劲力岂不把甘士林点刺得透胸而过?

不然,树枝只点破了甘士林所着的劲装,却不曾伤着他半丝皮肉。

这不是甘士林身怀能御百兵的极上乘的金钟罩、铁布衫及十三太保横练,也不是他贴肉穿有刀剑不入的猊铠、天蚕软甲等宝衣之属

这是马二凭及时收手,他在点破对方胸前劲装之后,便敛劲停枝,轩眉一笑说道:“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甘大魔使、你如今应该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人,‘万妙魔官’的那点武学,并不能傲视江湖,我又何必过为已甚,要你一条性命作甚?”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慢慢缩回手儿。

但有形的手儿虽然缩回,一记无形的耳光,却重重掴在了那位身为“万妙魔官”二魔君的冉西明的脸颊之上!

冉西明的那张脸儿目见甘士林果然一招败落,本就已白里透青,如今更从青里透红,布满了森森杀气!

他目注右手虎口鲜血淋漓,正在俯身拾取“金背砍山刀”的甘士林,厉声喝道:“甘士林,你是‘万妙魔宫’的四大魔使之一,平素向受大魔君提拨宠信,但一旦有辱魔宫威誉,仍属绝不宽饶,你替我遵照魔规,自断一肢!”

甘士林刚刚拾刀在手,闻言,知难幸免,钢牙挫处,寒光一闪,果然把只左手硬生生地齐腕砍掉!

冉西明扬手抛过一包药物,让甘士林自行止血裹伤,自己则吸了一口长气,略微平定心中激动,向马二凭缓步走去。

一声佛号,玉清师太飘身而出,手打问讯,含笑说道:“冉施主若是有兴,贫尼奉陪你过上几招!”

冉西明此时仿佛完全收敛了来时的骄狂,向玉清师太抱拳陪笑道:“冉某对马大侠‘瘦马书生’的侠誉钦慕已久,庵主请发慈悲,容我和马大侠亲近亲近!”

玉清师太还待发话,马二凭已在一旁双轩剑眉,朗声叫道:“师姊,人家找的是我,小弟足迹虽然常到边塞,却尚未去过西昆仑星宿海,也颇想借此机会领教领教‘万妙魔宫’威震武林的绝学!”

玉清师太也知马二凭一招挫敌,并未耗费甚多真力,见他要斗冉西明,遂闪身退过一旁,含笑说道:“冉东明为‘天外三魔’之首,这位冉施主是他胞弟,又是‘万妙魔宫’中的二魔君,绝非什么魔使可比,马师弟向其领教无妨,不可大意!”

马二凭礼貌恭敬地向玉清师太躬身一礼,陪笑说道:“师姊放心,小弟只是佯狂,其实绝不敢轻视武林中任何人物!”

玉清师太笑道:“既然如此,马师弟怎还不把手中树枝放下,难道面对‘万妙魔宫’的冉二魔君,你还要以枝代剑么?”

马二凭向手中树枝看了一眼,仍未放下,面含微笑说道:“我还不知道冉二魔君打算指点我何种艺业,是不是包括剑术在内?”

冉西明扬眉道:“适才‘烟雨庵主’夸称马大侠四绝无双,其中除了人品风采属于天生者外,所余剑掌玄功三绝,冉西明不揣鄙陋,想要一一领教!”

马二凭刚把树枝拈了一拈,冉西明又向他摇了摇手,轩眉笑道:“马大侠请把树枝放下来吧,我想先讨教讨教你一向名驰塞上的‘诗魄词魂掌法’!”

此人有点心机,他以“万妙魔宫”二魔君的身份,不愿再与对方意存藐视的“折枝代剑”过手,遂要求先比拳,轻描淡写地使马二凭自动把树枝放下。

玉清师太站在一旁笑道:“冉施主选得好,我马师弟的‘诗魄词魂拳法’融文铸武,足称当世武林中的独家绝艺,并且时代越古,威力越强!据闻,一般江湖人物在其明人小品、元曲宋词之下,已告无敌,唐诗汉赋,简直难得出手!今夜倒要看看冉施主能不能把他逼得出入周秦,或是三代以上?”

冉西明哦了一声,目注马二凭道:“这倒真是闻所未闻,别具妙趣,不过,我希望马大侠对我莫太轻视,至少也要由宋词开始,什么元曲和明人小品就不必用了!”

马二凭点头笑道:“其实元曲之中也有不少佳作,但为了尊重你这位二魔君,我就由宋词开始,并且先行进招,冉朋友要注意了!”

冉西明深知当前对手乃是自己生平仅遇劲敌,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赶紧足下站稳子午,静气凝神,抱元守一!

马二凭左手一引,如牵如带,右臂一动,似举似擎,一招两式,左右不同,宛若千军万马挟天风海雨而来,威势之强,使冉西明皱眉惊心,不敢轻易抵挡!

他也用了一式极玄奥的步法,足下左旋右转,也似颇具星躔妙用地退出了马二凭波涛狂卷的掌招威力圈外。

马二凭停招缩手,目注冉西明,点了点头,微笑说道:“好灵妙的身法,能使我这左右双招徒发无功之人,当世武林中不易多见的呢!”

冉西明拱手道:“请教,马大侠适才所发,是什么精妙招术?”

马二凭笑道:“是东坡居士‘江城子’中的‘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冉朋友以为如何?”

冉西明触类旁通,点头说道:“东坡居士真乃绝代才人,把他的佳句移创掌招,居然也具如此威力?但我不懂,马大侠为何对我似有留情,你若不用这‘千骑卷平冈’,而改用‘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冉西明岂非更将手忙脚乱,甚至于立告灰头土脸,或是惨遭劫数?”

马二凭说道:“冉朋友放心,我今日绝不会对你下甚绝情毒手”

冉西明变色道:“为什么?是不是看不起我冉西明?”

马二凭摇头道:“不是看得起看不起的问题,而是你我既无天地之仇,山海之恨”

冉西明怫然哼了一声,接口说道:“不然,话要先行说明,‘万妙魔宫’之中订有魔规,凡属有辱本宫威誉之人,皆视为深仇大敌!故而马大侠应该尽展所学、尽量施为,否则,你不下辣手,我下辣手,连旁观的‘烟雨庵主’都会怪我冉西明不知好歹,不识进退!”

马二凭摇手笑道:“没关系,狠辣任君施杀手,重轻我自存仁心!冉朋友请进招吧,我已占先一次,现在该领教领教‘万妙魔宫’的精妙手法了!”

他含笑发话,卓立于月光之下,那份绝世英挺的风神,看得冉西明由不得暗暗倾折!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冉西明身为“万妙魔宫”的二魔君,作威作福已久,但是今日碰到马二凭这等前所未见的强劲对手,才发一招“千骑卷平冈”,便已把他的高傲习气吓退了十之八九!

戒意既生,出手自尽全力,何况,他还想在这次进袭上,为适才被马二凭一招逼退之事争回一些颜面!

“魔高一丈”、“无相勾魂”、“魔心幻形指”是冉西明之兄“万妙魔君”冉东明的得意奇招,也是他仗以名居“天外三魔”之首的三大绝学!

冉西明动力稍弱,逊于乃兄,对威力无边的“魔高一丈”和“无相勾魂”

不敢轻用,但他平素对“魔心幻形指”却颇具心得,曾加苦练,极有几分自信!

他纳气凝神,心无旁骛地缓缓伸出左右双手的食指。

食指屈时,毫无异状,但等双双伸直后,却在这一刹那间,右指乌黑,左指变成了血红的色泽!

通常来说,练有掌指奇功之人,指色一变,内力立发,所挟劲风,不是其热如火,便是奇寒如冰!

冉西明却与众不同,他伸直左右食指,色泽变成一红一黑之后,并未向马二凭吐劲发招,只是双手各自向当空虚画了一个心形!

说也希奇,冉西明只是左右手的食指各画了一个心形,但马二凭的眼中却看见当空万心齐幻,仿佛有成千成百的墨黑“乌心”和血红“赤心”,带着幽伤哭泣和森厉悲号,向自己漫空飞罩!

马二凭看得也不禁暗暗点头,深觉这“万妙魔宫”的二魔君功力已非流俗,心机更是深沉!因为他这一招除了属于武功的“魔心幻形指”外,还夹有属于玄功的“诸天魔音”在内,等于是把玄功拳掌来了个综合较量!“乌黑魔心”所挟的幽伤哭泣,最易感动江湖侠士的侠义情怀

“赤红魔心”所带的森厉悲号,更易激发武林豪客争强斗胜的意气

只要当事人嗔念一动,或是慈悲之心一起,灵智便会立被迷乱,为之蔽塞不少!

而就在这心神稍乱的一刹那间,劲力奇强、变化奥妙的左右红黑双指,便告封住全身,使人应变不及,难逃一败之数!马二凭能脱身么?

容易之极,他的“天龙无相步”是佛家绝学,换了“万妙魔君”冉东明来,或许情况不同!仅凭冉西明的功力修为,却休想在马二凭施展“天龙无相步”时困住他!

但马二凭不肯退,他要硬接,而这硬接之意,主要意在技震对方,借冉西明之口,传告群魔,“瘦马书生”马二凭侠踪再现,神功绝艺,更胜先前,激使群魔齐聚,一齐歼除,俾江湖中稍得清平,并期能引出“寒心仙子”,了结儿女情缘!

故而,马二凭不施展“天龙无相步”了,他抬头对月,仰面吟诗,吟的是:“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悠,苍天易有极”

口中吟诗,手中也未闲着,他居然也和冉西明差不多,伸手在虚空画“心”。

所谓“差不多”,自然仍有差别,差别在于冉西明是以双手画双心,马二凭却是以双手画一心!

刚才是奇,现在是怪!

马二凭吟声一朗,空中“诸天魔音”所化的幽伤哭泣与森厉悲号便告一齐收歇!

而马二凭所画的一个“大心”虽然毫无变化,但却仿佛可把千千百百的“黑心”、“红心”一齐包容在内。

冉西明大惊之下,赶紧收指!

他明白,自己倘不收指,这左右双手的食指,必将断送在马二凭所画的那个看去毫无奇处,但却蕴有无穷威力的巨大心儿之下!

他刚刚收招后退,玉清师太便拍手赞美,含笑说道:“马师弟把道家‘天星罡气’化在文文山的‘正气歌’中,震散‘诸天魔音’之举,足见你一身已兼儒道释三家绝艺,委实高明!那颗以不变应万变、始终如一的心儿代表什么?会不会是唐人李商隐的‘碧海青天夜夜心’呢?”

马二凭笑道:“一点不错,师姊佛家慧眼,审度无差,真可以说是小弟的知音”

语音略顿,转把两道明朗而颇具严厉意味的目光盯在冉西明的脸上,缓缓说道:“冉朋友的这招‘魔心幻形指’相当凌厉精妙,竟然逼得我用出了玉溪生的绝句!不是马二凭发句狂言,近数年来,用到元曲,已足在江湖争胜,今日一会,你不单使我用了东坡词,又用了义山诗,可见西昆仑星宿海‘万妙魔宫’的人物,确实有点门道!”

这话儿乍听上去,像是揄扬捧场,但细一回味,却蕴有刻薄的讽刺!

冉西明的那张脸儿,先是窘得发红,旋又气得发青,一咬钢牙,恨声说道:“一句东坡词逼得我仓皇闪退,一句玉溪绝句便令我进击无功,倘若用上了工部律诗、青莲古风,或是更高的六朝魏汉文句,冉西明岂不立告灰头土脸,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说至此处,神色委顿地凄然一叹,又道:“冉西明自惭技弱,败军之将,不敢言勇,我在未能刻苦奋发,向马大侠找回场面之前,绝不再在江湖走动!”

话完,向业已把左手断处裹伤止血的甘士林略一挥手,便自转身离去。

马二凭突然叫道:“冉朋友且慢”

冉西明闻言止步,转过脸来,目注马二凭,诧声问道:“我已甘心认败,马大侠莫非仍要赐教,抖抖威风?”马二凭摇头笑道:“我不是想向冉朋友再请教什么武功招术,却想向你请教一句话儿。”

冉西明道:“马大侠有话请讲!”

马二凭目光宛如森森利刃,盯在冉西明脸上,冷冷说道:“我记得冉二魔君刚才说过,贵魔宫订有魔规,凡属有辱‘万妙魔宫’威望之人,均须自断一肢?”

假如马二凭的目光已如森森利刃,则他的这番话儿,便宛如比利刃更利的前古神兵,对准冉西明,来了个贯胸而入!冉西明一语不发,等马二凭话完之后,立将适才施展“魔心幻形指”时变成血红、如今红色尚未曾褪尽的左手食指,送至口内!

“咔嚓!格,格,格”

“咔嚓”之声,是冉西明被马二凭拿话拘住,无词以对,只得把左手食指生生咬断,算是遵照魔规,自残一指!“格,格,格,格”之声,则是他根本没有吐出断指,竟似“肥水不落外人田”一般,把那截断指嚼烂吞吃下去!嚼食之际,目光始终一瞬不瞬地盯在马二凭的俊脸之上,充满了令人胆慑的森厉意味!

马二凭轩眉笑道:“好,冉二魔君果然是个人物,你咬得好,更嚼食得妙,这大概就叫作‘肥水不落外人田’吧?”

冉西明又恶狠狠地向马二凭瞪了一眼,默然转身,与甘士林双双离去!

马二凭目送这两位“万妙魔宫”的人物垂头丧气,铩羽去后,方合掌当胸,低低念了声“阿弥陀佛!”

玉清师太咦了一声道:“马师弟,你虽精三宝之艺,仍是儒家弟子,怎么念起佛号来了?”

马二凭苦笑道:“小弟因觉适才对这位冉二魔君,无论是言词动作均嫌过份刻薄,故而念声佛号,以示忏悔!”

玉清师太笑道:“师弟忏悔什么,我懂得你故意如此的菩萨心肠”

马二凭方对玉清师太看了一眼,玉清师太又复笑道:“那‘万妙魔君’冉东明乃‘天外三魔’之首,相当傲岸自高,马师弟若是不故意对冉西明尽量折辱,未必能把冉东明激得亲下西昆仑,则‘元宵大会’之上不单减了热闹,也与师弟立意尽歼群邪,使武林中借此清平的慈悲意念有所不合!”

马二凭叹道:“尽歼群邪的志愿太宏,师姊认为能办得到么?”

玉清师太笑道:“自然不能让师弟独任其难,我总尽力作你的帮手,但当世高人首推‘孤星、冷月、寒霜’,若能三人联手,正道必然大昌,师弟身为‘孤星’,你对‘冷月、寒霜’熟是不熟?”

马二凭苦笑道:“说来师姊也许不信,小弟不单与‘冷月、寒霜’不熟,连他们究竟是谁都还搞不清楚呢?”

玉清师太微蹙双眉道:“这倒是我意料不到之事,但愿‘冷月,寒霜’二位不要是什么凶邪一路才好!”

马二凭笑道:“我与这两位虽然只有齐名之雅,并不熟识,但也知道他们定是有为有守的高明人物,不知师姊为何竟疑心到凶邪方面?”

玉清师太不等马二凭再往下说,便自念声佛号,含笑接道:“马师弟,你难道忘了商山金鼎峡中除了‘七杀凶魂’秦盼盼外的另一主人?”

马二凭道:“师姊指的是金冷月”

“金冷月”三字才一出口,便自心中恍然,遂微笑说道:“莫非师姊竟把‘金冷月’与‘孤星、冷月、寒霜’中的‘冷月’二字发生联想?”

玉清师太听出他的语意,含笑问道:“听马师弟之言,是认为这两个‘冷月’之间并无关系的了!”

马二凭颔首说道:“应该是无甚关系,‘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冷月’二字,意境极美极高,能与‘孤星、寒霜’为伍,也必超然物外,矫矫绝世!金冷月貌相虽颇妖艳,武功则目闪碧芒,或有奇学,但却一身俗骨,不是小弟几句狂言,她不配与我马二凭的‘孤星’之号并列一处”

话方至此,忽然似有所得,双眉高轩,目中异彩一闪!

玉清师太何等眼力,反应十分敏锐,目注马二凭笑道:“师弟目闪慧光,好像是突有所得?”

马二凭相当佩服这位师姊的观察之微,点了点头答道:“小弟是突然想起,我以‘瘦马书生’马二凭的身份再入商山金鼎峡之举,可以师出有名!”

玉清师太笑道:“师出有名,当然要比师出无名来得好些,马师弟大概是想在‘冷月’二字之上作点文章?”

马二凭道:“师姊猜得不错,我就说马二凭乃‘冷月、孤星’之友,特来金鼎峡请金冷月立即改名,不许玷污这圣洁光明的‘冷月’二字!”

玉清师太失笑道:“妙极,妙极,逼人改名之举,江湖中尚不多见,金冷月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儿,必然要和马师弟干戈相见的了!”

马二凭挑眉道:“我正想借着这场干戈大搜金鼎峡,设法救出那位比真秦盼盼的气质不知要高上多少倍的假秦盼盼姑娘,师姊会不会嫌责我这种行为太以强横霸道?”

玉清师太摇头道:“无所谓强横霸道,常言说得好:‘遇文王,谈礼义,逢桀纣,动干戈!’金冷月的金鼎峡外,堆了不少武林人物的枯骨,她分明属于不妨放手歼除的强横霸道之类!”

马二凭摇头道:“小弟目前还不想除她,我要利用金冷月代为啸聚八荒四海的恶煞凶神,才好在金鼎峡的元宵大会之上,多成就一些功德!”

玉清师太目光往马二凭肩后剑柄略一凝注,扬眉笑道:“马师弟既然有此雄心壮志,打算在元宵之会上大歼群魔,则如今宣扬‘瘦马书生’马二凭复出江湖无妨,却不必让他们知道你身边多了一柄神物利器!”

马二凭道:“师姊说得极是,此去金鼎峡,小弟尽量使剑不出鞘就是!”

玉清师太笑道:“好,动议既定,我们再入殿细搜一搜,便去金鼎峡吧!”

马二凭诧道:“师姊,‘鸳鸯霹雳双剑’之中,红色的‘赤阳剑’被人盗去,紫色的‘紫星剑’则在我肩后,你却还要搜些什么?”

玉清大师笑道:“马师弟,你还记不记得我向冉西明陈述殿中宝物已被‘修罗夫人’郝柔心暨另一不知名之人盗走时,冉西明向我所问之语?”

马二凭道:“当时小弟虽尚隐身殿中,却听得清楚,冉西明问师姊被郝柔心等取走的,是图?是剑?”

玉清大师道:“由此一语,可见殿中所藏除峨嵋炼魔至宝‘鸳鸯霹雳双剑’之外,定必还有一份藏宝地图,或拳经剑谱等武林秘籍之属?”

马二凭问道:“师姊是想再入殿中搜搜这份不知名的宝图?”

玉清师太正色道:“我们既已至此,为何不仔细看一看呢?我倒不是贪心,只觉得无论宝图是财富秘窖,或威力神妙、极有价值的剑谱拳经,若令其落在凶邪人物手中,总不太妙!”

马二凭既听玉清师太如此说法,自然含笑点头,两人遂再入大殿,对所谓“宝图”加以搜索。

他们因双剑已现,专心搜寻宝图,而宝图又是比剑更易隐藏之物,故而搜得极细!

终于,虽未搜出宝图,却在藏放“紫星剑”的琵琶腹内,发现了十六个字儿,写的是:“金中有银,银中有金,风砂万劫,得之者星!”

马二凭失声叫道:“莫非这十六个字儿就是藏宝图么?怎么有‘风砂万劫’之语”

玉清师太接口笑道:“此事显然与马师弟曾蒙‘利欲熏心’之毁的‘风砂藏宝’有关,你难道未体会出这‘金中有银、银中有金’二语,与你那卷黄砂中一片银砂、银砂中三个红点的羊皮地图,以及从‘乌心商鼎’鼎腹上所记下的:‘斜阳中,积石下,西风卷,现银砂’的字样颇有关系?”

马二凭想了一想,不由连连点头!

玉清师太又道:“何况结语‘得之者星’,又与你‘孤星俊客’的身份相合,可见得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群邪再怎扰攘觊觎,也多半徒劳无功的了!”

马二凭突然肃立,正色说道:“师姊请作个见证,小弟早有誓言,若得财富,悉数用之江湖,赈灾济难,散益万民!若是得了什么剑谱拳经,必公诸正派同好,或培植有才华、够气质、宅心仁厚的绝代奇葩,后起之秀!总而言之,马二凭绝无半点私心和贪得妄念!”

玉清师太一笑,合掌念声佛号,师姊弟二人又往金鼎峡中赶去。

金鼎峡,似乎和以前有点不同。

以前,在峡口外设有金钟巨鼎等等,如今却一切取消,只有几名壮汉站在峡口担任警戒,并负责迎宾,而对意欲进峡的武林人物也相当客气,不像先前那种飞扬跋扈的骄横气焰!

一位身着簇新青衫、风神英挺无匹的潇洒书生,手中持着一柄带鞘宝剑,从峰脚转出。

这是恢复了本来面目,并特别换了一件新衣的“瘦马书生”马二凭

除胯下少了一匹瘦驴其实就是那匹通灵的瘦马以外,马二凭几乎业已完全恢复了他在冀北塞上、风靡无数武林红粉的绝世风神!

金鼎峡口的警卫壮汉,虽然对他陌生,但一见如此人品,也便丝毫不敢怠慢,由一名头目抱拳相迎,陪笑问道:“尊驾是”

马二凭这一路来都在蓄意找事,宣扬自己之复出江湖,遂不等那头目发问,便自扬眉说道:“我是‘瘦马书生’马二凭,来自大漠,要见你家秦前峡主以及如今的金峡主。”

真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马二凭才一通名,那头目已扯动峡口暗处的一条铁索,并对一个位置隐秘的传声筒内低低说了几句。

立时,峡内传来了三声钟响!

那头目闻得钟声,又复一抱双拳,向马二凭恭敬禀道:“钟声三响,表示马大侠被视为本峡贵宾,已由秦峡主亲驾‘七杀香车’前来迎接。”

马二凭暗自冷笑,心想自己上次以“冯多心”的身份来时,便无这等场面,可见不仅世态炎凉,连武林中也一样势利!

他一面心中感慨,一面目注那名头目,微带诧意问道:“秦峡主‘七杀凶魂’秦盼盼不是你们的前峡主么?难道金冷月又”

话犹未了,峡内已闻“辚辚”车声,并有个女子的语音接口笑道:“不分前后,这金鼎峡共有两位峡主,是由秦盼盼和我金冷月妹妹共同执掌!”

人随声到,一辆由两匹骏马拖曳、华丽夺目的七宝车身、镌着七个破坏情调的墨黑“杀”字的香车,从峡内驶出,一个全身黑衣、连脸上也垂有黑纱的婀娜女子,侧坐车上,向马二凭含笑伸手,虚左以待。

马二凭目力何等锐利,虽然隔着一层黑黑的面纱,已然看出前后所见的两位秦盼盼面貌极为相似,只是在风韵上一个隐含幽怨,一个流露风骚,必须细看起来,才略有差别。

“瘦马书生”一向风流潇洒,马二凭既见秦盼盼伸手肃客,遂毫不迟疑地飘身纵上那“七杀香车”,与秦盼盼并肩而坐。

秦盼盼从垂面黑纱之内飘过来一瞥眼波,笑声问道:“马大侠之突然光降金鼎峡,是不是受了令友冯多心的通知?”

马二凭颔首道:“正是”

“正是”二字才一出唇,秦盼盼便娇笑连声,接口问道:“马大侠适才曾说由大漠赶来,相距这远,几日光阴,怎能如此快捷便获得冯大侠的讯息?”

这一问相当犀利,但也证明了前后两位秦盼盼委实不是一人,后面这位也就是如今正坐在马二凭身边的秦盼盼,显然并未对甚冯多心与马二凭有某种程度的相似而心中起疑!

换句话说,就是如今这位秦盼盼定必没有见过冯多心,她便绝不是曾在翠眉峰顶与马二凭互作娓娓深谈的黑衣美女。

马二凭成竹在胸,闻得秦盼盼这犀利的问话后,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

“秦姑娘知不知道马某为何蒙江湖友好赠号为‘瘦马书生’?”

秦盼盼也立即点头笑道:“一来是马大侠风流潇洒,一向儒衫飘逸,文武双全!二来由于马大侠有一匹足程可千里见日,但体型甚小的‘瘦龙宝马’!”

马二凭看她一眼道:“秦姑娘对于我马二凭居然知之甚详!”秦盼盼“吃吃”笑道:“马大侠赫赫威名,传震遐迩,这就叫‘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嘛。”

她眉梢眼角流送情思,分明在卖弄风骚,有意勾引,马二凭并未表示厌恶,仍自与她并肩同坐,由秦盼盼执缰驭马,缓缓而行,仿佛是在领略秦盼盼随风吹送来的撩人香气。

这不是马二凭动了绮念,这是谋略!

马二凭与玉清师太来到商山,业已约定,一个明拜秦盼盼、金冷月,一个暗入金鼎峡,从明暗双方下手,探听那位第一秦盼盼假秦盼盼如今命运如何?囚禁何处?才好设法营救。马二凭与玉清师太也知峡内群凶并非易与,毫不加以轻视,互相研究得出,在秦盼盼或金冷月,最好是两人一齐出峡迎接马二凭时,便是玉清师太可以不动声色,潜入金鼎峡的最好机会。故而,马二凭虚予委蛇,逗弄得秦盼盼卖弄风骚,全神贯注自己,不再注意到其他情况。

秦盼盼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二语一完,马二凭便接口笑道:“秦姑娘既知我那匹‘瘦龙儿’有千里见日的脚力,便应该知我从大漠赶来,并非难事!至于传讯方面,我与冯多心兄更有特殊默契,我们可以借鸟兽虫鱼,花草树木,甚至于天上星月,最迅捷地把紧要事件通知对方。”

这是吹牛,这是故意令秦盼盼莫名其妙,陷入迷惑!

秦盼盼果然微一蹙眉寻思,似乎茫无所得,目光凝注马二凭道:“马大侠,你那脚程飞快,可以千里见日的小种名驹‘瘦龙儿’呢?”

马二恁道:“那头畜牲的脾气比我倔强,我还可以勉强适应环境,随遇而安,它却渴不饮盗泉之水,饥不嚼嗟来之食,宁可在山林间随意休憩,绝不肯进入它看不顺眼的肮脏腥膻、充满敌意的所在!”

口气改变,马二凭开始骂人。

这是由于他在特别约定的方位上,看见了特定讯号玄拂飞花,知道师姊玉清师太业已不动声色地进入了金鼎峡内。

秦盼盼听得一怔,苦笑说道:“马大侠竟认为我这金鼎峡内肮脏腥膻,并对你充满敌意?”

马二凭双眉一挑,冷冷答道:“金鼎峡口曾造就多少骷髅,岂不肮脏?

星心马肉,岂不腥膻?尤其是‘马肉’二字,对我马二凭和我那外形像驴,其实是马的‘瘦龙儿’,岂不充满敌意?”

秦盼盼哦了一声,嫣然笑道:“‘马肉’真有,‘星心’则只是陪衬,但要吃肉之人,却不是我秦盼盼呢!”

马二凭趁机套话,立即问道:“不是秦姑娘是谁?难道竟是这金鼎峡中另一位峡主金冷月么?”

秦盼盼摇头道:“也不是我金二妹,她对马大侠的奕世风神可能倾倒,但却绝不会对甚‘陈年马肉’感觉兴趣!”

马二凭追问道:“谁有兴趣?”

秦盼盼笑道:“是”

这位“七杀凶魂”居然十分机警,本来似要直说,但是目光微转,却在吐出一个“是”字之后,立即改口笑道:“是我的另一位姊妹,她以前多半独自幽居,极少在江湖走动,姓名便说将出来,马大侠也不会知晓”

马二凭道:“这位姑娘既对‘陈年马肉’极感兴趣,我便想请问芳名。”

秦盼盼笑道:“告诉马大侠也无妨,她叫秦黛黛”

马二凭听得一怔道:“秦黛黛?莫莫非与秦姑娘是”

秦盼盼接道:“马大侠猜得对了,秦黛黛不是外人,是我孪生胞妹。”

马二凭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先后两位秦盼盼何以如此相像的原因,再把两人的神韵气质暗一比较,不禁更生“龙生九子,品种不同”之叹!

这时,他发现“七杀香车”所走的路径,与上次自己入峡后所走的不同,遂愕然问道:“秦姑娘不是把我迎往演武场么?”

秦盼盼又飞过一瞥骚媚的眼波,向马二凭吃吃娇笑说道:“我和我金冷月妹子均把马大侠当作上客嘉宾,当然把你迎向款待之处,何必去甚演武场呢?”

马二凭宛如木石之人,毫不接受她的言外情意,反而冷冷说道:“恐怕秦姑娘还是把我马二凭迎往演武场比较来得适当!”

秦盼盼哦了一声问道:“马大侠何出此言?你究竟是何来意?是想扫灭金鼎峡?还是歼除我秦盼盼”

马二凭道:“据闻秦姑娘已与冯多心兄暨‘烟雨庵主’等订下元宵之约,则有关江湖恩怨,不妨到时了断,马二凭今日之来,只想见人,我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秦盼盼笑道:“马大侠究竟要想见谁?以及说什么话?不妨讲坦白一点!”

马二凭故意装出一副盛怒难禁之状,高挑双眉,朗声说道:“第一个要见之人,便是令妹秦黛黛姑娘,我要问她,那块‘陈年马肉’何来?倘若真对马二凭青眼相垂,我便再送她几块‘新鲜马肉’,又复有何不可?”秦盼盼笑道:“对不起,恐怕马大侠的第一个意愿便无法实现”

马二凭有心套话,佯作震惊地双眉一蹙,接口问道:“秦姑娘此语何意?

难道令妹秦黛黛姑娘业已香消玉殒”

奏盼盼摇头道:“那倒不是,是我黛黛妹子有事远行,离开了金鼎峡,约莫要到岁末年终才回得来呢!”

马二凭套问出秦黛黛未曾遇害,心中顿觉微宽,又伸出两根手指,扬眉说道:“第二个要见之人,便是这金鼎峡的另一位峡主金冷月”

秦盼盼插口问道:“马大侠与我金二妹结过梁子?”

马二凭摇了摇头,秦盼盼便自作聪明,嫣然一笑又道:“我明白了,马大侠是仰慕金二妹的绝世姿色?”

马二凭嘴角微撇道:“马某生性浪荡,饱尝脂粉味,惯识绮罗香,‘姿色’两字,不可能会对我构成多大诱惑!”

秦盼盼奇道:“一不为仇,二不为色,马大侠又非意图夺人基业、掠人财宝之辈,你却不远千里来寻我金冷月二妹则甚?”马二凭道:“请她改名。”

“改名?”

秦盼盼好不诧异地叫了一声,目注马二凭,皱眉问道:“请她改什么名?

马大侠又不知晓我金二妹那轻易不肯告人的旖旎外号”

马二凭听得“旖旎”二字,便知必然沾有极大淫邪,立即微剔双眉,向秦盼盼说道:“秦姑娘既身在江湖,总该听说过孤星、冷月、寒霜三者?”

秦盼盼颔首答道:“当然知道,‘孤星俊客’的‘孤星不孤’,‘冷月仙娃’的‘冷月不冷’,和‘寒霜公主’的’寒霜不灭’,被称为足以震撼当世武林的三大绝学!”说至此处,她语音略略一顿,好似想起甚事,又对马二凭问道:“马大侠,令友冯多心功力极高,并曾在金鼎峡中以上乘玄功毁了我一只‘乌心商鼎’,熔金为汁,尽化飞星,我和金二妹有点怀疑他就是踪迹神秘、宛若游龙的‘孤星俊客’?”

马二凭一阵轩眉大笑,目光略扬四周,连连点头道:“对了,秦姑娘等猜得不错,孤星不孤,名满江湖,冯多心兄比我马二凭高明多多,委实是位神龙俊客。”

秦盼盼呀了一声道:“可惜,可惜,‘孤星俊客’居然光降金鼎峡中,我金二妹却又失之交臂!”

马二凭听出她的语病,鼻中轻轻一哼,侧顾秦盼盼道:“秦姑娘怎么单单责怪金姑娘未能识人,你自己呢?”

秦盼盼因脸上垂有面纱,令人看不出神色有何变化,但却岔开话头笑道:

“其实也不能算是错过,我金二妹仙姿绝代,有莫大魔力,相信不论那位‘孤星俊客’再怎样傲岸自高,也会在二三日内,宛如前度刘郎般,再来金鼎峡呢!”

马二凭轻声一笑,嘴角略披,以一种轻蔑不屑的神色说道:“什么莫大魔力?就凭那七条小小的苗疆恶蛊‘桂花蚕’么?”秦盼盼闻言一震,失声说道:“是马大侠,抑或冯大侠,能制苗疆金蚕?”

马二凭笑道:“江湖游侠,四海为家,谁不曾上过剑树刀山,下过龙潭虎穴,或是经历过凶险绝伦的三灾五劫?区区七条‘桂花蚕’,慢说冯多心兄那等人物,便是我马二凭也弹指能诛,毫无怯惧!”

秦盼盼似乎咬了咬牙,低声自语道:“怪不得”

马二凭词锋犀利,不肯放过对方,丝毫无漏洞地接口问道:“秦姑娘,你这‘怪不得’之意”

秦盼盼闪躲不开,只得苦笑答道:“怪不得我金二妹一名贴身心爱使女无缘无故地突告呕血惨死,原来竟是元神被歼”

她觉得不好意思再说下去,遂转过话头笑道:“马大侠,我们言归正传好么?你还没有说明,为什么要我金冷月二妹改名?”

马二凭朗声道:“因为‘冷月仙娃’是我好友,我便想请金姑娘改掉‘冷月’之名!”

秦盼盼咦了一声道:“江上清风,山间明月,耳得为声,目遇成色,可谓高雅共适!又道是‘风月无今古,林泉孰主宾’?为什么‘冷月仙娃’竟如此霸道,要独占‘冷月’二字?”

马二凭冷笑道:“秦姑娘请注意你所说的‘高雅共适’一语,冷月孤星,雅者共适,当然可以,可惜金鼎峡并非高雅之地,金姑娘更非高雅之人,‘冷月仙娃’虽未主动表示,我马二凭却已为了好友清誉不容玷污,特地独闯龙潭,批鳞失礼,要请金姑娘委屈的了。”

这番话儿,说得太直太重,等于是当面骂人,点燃了导火索儿!

秦盼盼默默不语,凝望马二凭有顷,居然强压下一口怒气,媚态十足地“格格”笑道:“马大侠,你你好高傲的性格,好大的脸儿,但却有点过份瞧不起秦盼盼、金冷月,和这颇曾经我姊妹苦心营建、意欲在此开府、与举世豪雄一较长短的金鼎峡了!”

马二凭道:“一般武林人物或许对金鼎峡视若森罗地府,但马二凭却意气如云,肝肠似铁,常言道:‘不是猛龙不过江’”

秦盼盼突然消散了眉间隐压的那点怒意,手指前方,娇笑说道:“好,‘龙凤轩’已到,我金冷月二妹正在阶前恭迎,倒看是马大侠这条过江猛龙驾得了她那只不羁彩凤?抑或金冷月那只不羁彩凤驭得了你这条过江猛龙?

龙凤艳会,必然精彩煞人,我秦盼盼暂作旁观,要看上一场精彩好戏了!”

马二凭自人金鼎峡以来,处处以言词挑衅,故作高傲,便是想引起争斗,绊住秦盼盼、金冷月两名首脑人物,使玉清师太便于在暗中查察真相,设法把秦盼盼称系她同胞妹子的秦黛黛救出险境!

故而如今听得金冷月已在迎客,秦盼盼又愿作旁观,正中心意,遂向秦盼盼手指之处,注目看去。

左前方两三丈外、花木扶疏的一片潭水之侧,建有一座两层楼的精雅竹轩,金冷月一身绿衣,恰与四外翠竹辉映,正侧立阶前,含笑伫候。

这地方像是文人雅士款待知己密友的诗酒谈心之处,哪里像是武林争斗之场?由此表现,以及秦盼盼一闻自己名号立即驾车相迎的举措看来,这两个魔女对于“瘦马书生”确似未含敌意

眼看潭水前横,路径已仄,马二凭便向秦盼盼含笑说道:“秦姑娘,地头已到,金姑娘也在轩前迎客,我们该下车了!”

秦盼盼失声笑道:“马大侠文武兼质,果然比一般江湖武夫多了令人倾倒的书卷之气!虽然侠肠傲骨,满怀敌意而来,仍能保持一份应有的礼貌!”

她驾车之术相当精湛,马儿又经过训练,手中丝缰略带,“七杀香车”

的四轮立停,人也轻轻飘落潭边一座九曲朱桥之上。

金冷月绿衣微闪,从丈许外一掠而至,向秦盼盼诧声问道:“秦姊姊,你说什么?马大侠对我们满怀敌意?”

秦盼盼微笑道:“可能要把我暂时除外,‘瘦马书生’隐迹已久,这次重出江湖,光降金鼎峡,居然是为你而来!”

金冷月把两道充满娇媚妖艳而微带碧芒的目光一注马二凭,似乎立被他那翩翩奕世、俊美英挺的风神吸引得一瞬不瞬!

幸亏马二凭风流蕴藉,在脂粉群中打过滚儿,见惯阵仗,才能泰然置之,否则真会被金冷月这等出神凝视看得面红耳赤!

凝望有顷,金冷月方收回目光,侧顾秦盼盼,意似不信地问道:“秦姊姊,你不是在说笑话吧?他他他真是为我而来?”

马二凭虽然意存挑衅,仍然不失礼貌,向金冷月抱拳说道:“正是,马二凭今日之来,可能有对金姑娘相当得罪之处!”

金冷月又向马二凭狠狠盯了两眼,突然扬眉娇笑问道:“马大侠,我们以前没有见过面吧?”

马二凭自然不能说出自己是冯多心化身之事,遂点头道:“尚属初会”

四字方出,金冷月便接口笑道:“那我们定是前生有缘,否则怎会有一见如故,似曾相识之感?”

马二凭虽然倜傥,却也被金冷月这种毫不含蓄的大胆之言,弄得好不发窘!

金冷月幽幽一叹,飘送一瞥眼波,转面向秦盼盼摇头说道:“其人如玉,其胆如天,听说还其技如神!秦姊姊,金冷月生平仅见如此人物,慢说他对我只是失礼得罪,就是要我一颗心儿,我都肯亲手挖出送给他的了!”

好,才一见面,便是比任何武林绝招都要厉害百倍、甜言蜜语的柔情攻势!

秦盼盼笑道:“二妹表错情了,马大侠大概既不会要你的心,也不会要你的命,只会要你的名”

金冷月一怔道:“要我的名?”

秦盼盼点头道:“我既没有说错,你也没有听错,正是要你这‘冷月’二字之名”

金冷月愕然皱眉,正欲发问,秦盼盼又向马二凭伸手笑道:“临风对立,殊非待客之道,不论有甚话儿,都可慢慢叙谈,马大侠请入‘龙凤轩’吧!”

马二凭目的便在绊住秦、金二人,把时间拖得越长越好,闻言之下,便毫不犹疑地向轩中大步走进。

得除了轩门所雕的一龙一凤,和“龙凤轩”之名略显俗气以外,轩中一切陈设竟均恰到好处,可称明窗净几,高雅出尘,足见秦盼盼或金冷月,虽是凶邪一流,胸中着实颇有丘壑!

尤其有件摆设特别引他注目那是一瓶花。

花,不足奇,只是几枝黄菊,几朵玫瑰,和一两枝剑兰,但色泽选择得调和已极,或长或短,高低无差,加上几片不知名的巨叶作为陪衬,便构成一种极为赏心悦目的美丽画面!

马二凭注目之故,不是迷于画面美,而是惊于画面熟!

他绝对在另外一处地方看见过这么样一瓶花,但偏偏灵明忽蔽,想不出确实地点!

这时,金冷月业已揖客就座,非常凑巧,她就把马二凭让座几侧,可以对那瓶花一亲芳泽,尽情欣赏!

马二凭称谢落座,目光仍未离开那瓶花儿,脑中也自不断思忖,何以似曾相识之故?

蓦然间,金冷月银铃似的语声打断他的思路,金冷月仍是带着娇笑问道:

“马大侠,我是急性人,忍不住要向你请教,你为何要我的名?不许我叫金冷月呢?”

马二凭暂时从那瓶构图美妙的插花之上收回目光,移注金冷月道:“金姑娘,以‘孤星不孤’、‘冷月不冷’、‘寒霜不灭’三绝招威震江湖的‘孤星、冷月、寒霜’中的‘冷月仙娃’是我好友,我遂想唐突金姑娘,请你莫用‘冷月’二字,改个别的芳名!”

金冷月讶声道:“为什么呢?她叫她的‘冷月仙娃’,我叫我的‘金冷月’,这有什么关系?常言道:‘风月无今古,林泉孰主宾?’难道连姓名都”

马二凭的剑眉方挑,秦盼盼却已在一旁接口,向金冷月含笑道:“金二妹,这道理可以由我来代为解答,在马大侠的眼内,金鼎峡并非善地,金冷月不是正人,他遂不许你用‘冷月’二字玷污了他知心好友‘冷月仙娃’的侠名清誉!”

这番话儿说得直率异常,毫不委婉,尤其其中的“不许”“玷污”等字样,更是充满挑拨的意味!

在马二凭上次来此的印象之中,似觉金冷月阴损凶狠无比,遂把两道眼神紧紧盯在她脸上,看她是怎样发难!

谁知金冷月居然毫不动怒,只向马二凭嫣然一笑,并点头说道:“马大侠,你说对了,金鼎峡确非善地,金冷月也不是正人,故而,我愿意敬遵台命,不用‘冷月’之名,但却有一个小小的条件,马大侠可容许我说出来么?”

常言道:“有手难打笑脸人。”逼人改名,乃是极大的侮辱,金冷月竟毫不计较,仍然笑脸相向,却教马二凭如何能够再说甚过份之语,或再做甚过份之事?

他只得点头说道:”金姑娘有甚条件,尽管提出,你便要用十斛明珠换你一名,马二凭也尽量办到!”

金冷月娇笑道:“我不要十斛明珠、千两黄金的以宝换名,我只要以名换名!”

马二凭不解道:“什么叫‘以名换名’?”

金冷月向马二凭飘过一瞥媚荡的眼波,双露梨涡,嫣然笑道:“人生在世,不能无名,马大侠既不许我用‘冷月’二字,你就该替我起个别的名儿,这是在情理之中,不过份吧?”

这是一记绝招,还击得着实颇出马二凭的意料之外,使他剑眉微蹙!

金冷月笑道:“马大侠艺兼文武,学究天人,如此踌躇则甚?莫非区区一个名儿竟会难倒你么?”

马二凭道:“起个名儿倒是不难,难在身份不配!因为江湖外号人人可以奉赠,而姓名则多出父母之赐,或最最亲近的戚友”

一语未毕,金冷月便媚眼如丝,神情骚荡地接口说道:“这事还不容易?

我把马大侠看成最最亲近的戚友就是,你你会不解风情,拒人千里,嫌弃我么?”

马二凭见意料中的脂粉攻击已由这金冷月对自己展开,遂把脸色一沉道:“我们敌友未明,金姑娘请放庄重一些!”金冷月碰了一个钉子,但却丝毫不以为意,目光斜睨马二凭道:“马大侠别发脾气好么?你身在客位,对待女主人总该有点礼貌,你既不准我叫金冷月,我便改个姓名,由你核定好么?”马二凭明知对方不会这样轻易便肯就范,但金冷月既已如此说法,也不得不注目问道:“金姑娘打算以什么芳名代替我要你改掉的‘冷月’二字?”

金冷月笑道:“我想改名‘一凭’”

马二凭皱眉道:“一凭?这两个字儿之意是”金冷月不等对方发问,便含笑抢先说道:“我先请教马大侠,你这‘二凭’之意又是什么?”

马二凭两道入鬓长眉高高一挑,目闪神光,朗声说道:“马某闯荡江湖,游侠四海,所凭有二,一是师门艺业,二是满腔正气!”

金冷月点头道:“好,我这‘一凭’二字之意,就是凭你马大侠的一句话儿,便连名带姓,一齐更改!倘若来人不是你这风神绝世、动人爱慕的‘瘦马书生’,金冷月对被迫改名之举会视为莫大侮辱,必与你一死相拼,总有一人会伏尸当场,血流五步!”

马二凭对金冷月改名“一凭”之事委实不太满意,但又不便逼人太甚,叫她重换别的名儿

就在他蹙眉沉吟之际,金冷月又娇笑连声,目注马二凭道:“马大侠核定批准了么?你是光明侠士,正直英雄,总不至于霸道得只许你叫‘二凭’,而不许我擅用‘一凭’二字吧?”马二凭道:“金姑娘只要不用‘冷月’二字,别的芳名悉听尊便,用不着由我核准

金冷月道:“马大侠不要忘了我是打算连名带姓一齐更改,名儿可以自拟,姓氏却是非你批准不可!”

马二凭一怔道:“金姑娘还要改姓?你要改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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