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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n hua de zi t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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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花的姿态
迟子建
生花妙笔 牡丹情缘
看了太多繁华的“春”，胸中弥漫着旧时光中花朵的沉香，才会在春光中如此的超然、安详。
白先勇
我是白先勇先生的读者。他的《永远的尹雪艳》和《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在我眼里就像两棵灿烂的花树。尹雪艳是株梅花，而且是雪光中的，极端的娇艳，又极端的朴素，香气淡淡，久经回味；金大班呢，是一簇夜来香，香气扑鼻，那在月夜下闪烁的花朵，恰如多情的眼，在半梦半醒间，温暖着迷茫的人。
梅花不管多么经得起风霜，它终有花容不再的时候；夜来香呢，它也终归有寂灭的一天。可是白先勇先生用那支生花妙笔，让尹雪艳和金大班这两个花树般的人物，获得了地久天长的绚丽。
四月底，青岛的春天正热闹着，白先勇先生来到了中国海洋大学。我刚好在那里给人文学院的学生讲《额尔古纳河右岸》，得以相识。白先生初来青岛，可他似乎并没特别的兴致看风景，他喜欢待在屋子里。王蒙先生请他出来参加活动时，他才会下楼。天凉时，他披着一件人字呢大衣，天暖时，则是一件中式便服。他闲闲的，淡淡的，似乎与春天有着某种隔膜。
我曾经看过白先生的《树犹如此》，是怀念他的同性朋友王国祥的，写得催人泪下，感人至深。文章中，他多次写到花和树。王国祥离去了，白先生家花园中的一棵高大的意大利柏树也随之枯死，花园荒芜了。那株青烟般消失的树，在花园中留下一个巨大的缺口，这道缺口，被白先生形容为“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其内心的苍凉之情，可想而知。我想白先生一定是因为看了太多繁华的“春”，胸中弥漫着旧时光中花朵的沉香，才会在春光中如此的超然、安详。
但他还是爱花的。海大校园中的樱花开得正盛，那天我们去报告厅，路过一树又一树的樱花，他一再驻足观赏，叹息着：“太美了，太美了！”他看花的眼神是怜惜的；三月三，大家到崂山的太清宫去，在一处殿门前，逢着一丛朝霞般鲜润的花朵。我看了一眼，便说：“这是芍药。”白先生走过去，大叫：“不是芍药，是牡丹啊!”芍药和牡丹虽然在花朵上相近，但叶片却是不一样的。我仔细一看，哦，确实是牡丹。
青春版牡丹亭
但使相思 莫相负
牡丹 亭上三生路
白先勇先生自从将汤显祖的《牡丹亭》搬上昆曲舞台后，对牡丹可谓情有独钟。对于即将要去北京参加青春版《牡丹亭》百场演出的白先生来说，这丛牡丹，无疑是老天为他写就的福音书啊。那丛牡丹姿态灼灼，开得恰到好处，飘洒，浓艳，馥郁，蓬蓬勃勃的，没有一朵呈凋敝之态，白先生啧啧惊叹，连称：“不得了，不得了！”我对他说，将来第一百零一场的《牡丹亭》，去哈尔滨演出吧，那儿的市民爱好音乐。
白先生笑着说，抗战时，他父亲(国民党高级将领白崇禧先生)打到了东北，可是蒋介石不让打！他说自己没有去过哈尔滨，当然希望有一天能带着《牡丹亭》到那里演出。
愁予渺渺 酒气诗心
愁予先生喝酒之后，谈笑风生，出口就是诗，他的热情能把一个冰冷的人都点燃。
郑愁予
今年的哈尔滨酷热难当。这个时候，我会放下笔来“歇伏”，以读书为主。好书是可以带来清凉的。
我从书架上将郑愁予先生赠送的三本诗集取下。去年十一月我在香港浸会大学时，郑愁予先生刚好由耶鲁大学到香港大学讲学。愁予先生的诗歌，韵律优美，婉约惆怅，在港台影响极大。他与白先勇先生一样，根扎在台湾，后来到美国发展，执教于名校。
愁予先生爱酒，我在爱荷华时，聂华苓老师就跟我讲过他不少“醉酒”的趣闻。他和他夫人梅芳请我去兰桂坊，我感受到他爱酒之切。在那家俄罗斯人开的酒吧，他先是给我叫了杯鸡尾酒，然后又拉我进“冰屋子”，披着大衣，在零下三十多度的环境中，品尝威士忌。梅芳女士悄悄对我说，愁予先生几年前做过心脏手术，医生建议他少饮酒，可他改不了。愁予先生喝酒之后，谈笑风生，出口就是诗，他的热情能把一个冰冷的人都点燃。
有一天晚上，他请我和台湾作家刘克襄到港大他暂居的寓所去坐坐，一进去，他就举着一瓶酒对我说：“这是金门高粱酒，给你准备的，你带回哈尔滨吧！”我说我从香港出发，还要到北京开会，托运酒又麻烦，不如喝掉。愁予先生豪爽地说：“就听你的。”梅芳女士早已准备了几样下酒菜，我们围聚到桌旁，喝酒谈天。近午夜时，愁予先生举着杯，邀我到阳台看海。与其说是看海，不如说是赏月，那晚上的月亮实在太明了。海上月光飞舞，好像海上生了一片白桦林。愁予先生无限感怀，轻轻地哼起歌来。那低沉而忧郁的歌儿在月色中回旋，宛如夜鸟的翅膀轻触着花树。
愁予先生的诗歌意象绮丽，比如他写长城：“长城像一个担夫担着群山，从地平线上彳亍走来。”他写塔：“塔，乃天问的形式吗?”他写微醺的状态：“微醺是枕着山仰卧，全身成为瀑布；微醺是左手二指拈花，右手八指操琴；微醺，抬头满天的灯，低头满座的美人。”
他写花：“百合花的嘴张得太大，像在惊讶。”他有一首诗的名字就叫《寂寞的人坐着看花》，读这首诗的时候，我忽然联想起了白先勇先生，想起他看花时那顾眷的神色。他们俩，虽然年过古稀，但他们身上那种美好的情感，从他们看花的姿态上，可以充分感受得到。
有一天，聂华苓老师来电，我跟她聊起白先勇和郑愁予，他们都是她的老朋友了，我说：“他们与我们这代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是风雅的人！”聂华苓叫道：“很对很对！”
是啊，我们这一代人，传统文化的根基浅，缺乏琴棋书画的浸染，对西方文化的认识也不够深刻。为什么我们可以写出好看的作品，却难写出有大品格的作品？我想是因为我们的文化底蕴还不足，境界还不够深远所致的。
我们看花，是用眼睛；而他们看花，用的则是寂寞、沧桑的心。看花姿态的不同，作品所呈现的气象就大不一样了。我愿引愁予先生的几句诗，来为这篇小文作结：
献野花给好听的名字
常常去上坟
常常去无人的海滩
我们常常去寺庙
END
（本文选自《云烟过客》，迟子建著，浙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7月）
“
迟子建散文系列5卷本
（点击标题 阅读往期）
我突然地喜欢上了这个季节的自己，一个人可以安静的坐在书房里，看书或者写作。喧嚣的城市，仿佛被我隔在另一个宇宙系统。
夏天，总会冷不防被朋友邀去游山玩水，甚至在夜晚去酒吧，或者把车子开到远郊去兜风。季节的变换真能改变人的心境，也就隔了几周的时间，当秋阳慢慢溢进窗口，那夏天的玩法，仿佛是遥远年代经历的往事。
其实我是一个很安静的女子，多年来我一直安静的坐在这座城市写作和教书，非常实际地生活。有朋友问我，为什么不去北京那些可以“发挥”自己的城市。我说我没什么发挥的，除了写作我什么都不会。经常有好朋友从异域打来电话，讲叙他们精彩的生活和宏伟的构想，他们会给我带来短暂的新鲜和诱惑，甚至引发我对现状的犹豫和不满。可是几次躁动之后，我还是觉得自己的日子最踏实。
于是有朋友就问，你的生活态状怎么样？我就告诉他，这座城市很好，我的住宅在一所高校的校园内，单元楼后面有一片小园林，左面是一片人工湖。湖边柳暗花明，鸟儿从早晨叫到黄昏。广玉兰谢了之后，又闻到桂花飘香。一排桂花树从湖边一直延伸到我的窗口下。我在写作的时候，偶尔停下来，坐到窗口，静静的看一会那窗外盛开的桂花。
而我的环境的确是这样的充满情致，每一个季节都有它不同的景色和花朵盛开。这一年的桂花开放的时间好像特别长。农历八月，窗下的桂花正在枝繁叶茂地伸张。那黄灿灿的细碎的花，满树的开放，与那桂花相映衬的还有几棵红石榴，它们在初秋的阳光里分外耀目。
桂花清新淡雅的气味，飘在风里，空气都变成了花粉香。傍晚，坐在阳台上，那香气格的沁人肺腑。清晨，喜鹊的叫声明朗欢快，它仿佛是从前窗飞到后窗，细细的一听，才知道，是后窗的一只叫过了，引起前窗一只的欢叫。它们就那样一前一后的叫着，漫不经心，恬淡，平和。让人真正品味到生活的美好。
我突然觉得哪里也不想去了，就坐在这里静静的生活，静静地看花开花落。这种心境实实在在是饱满的，毫不做作。
有时候，我也坐到湖边的石板凳上去看花。湖里的荷花早过了盛开的季节。可那肥大的荷叶依然绿得凝重，大片大片，重重叠叠遮盖了一片湖。（作者孔阳）阳光明媚的下午，会看到那凝重的绿叶之上，蜻蜓和蝴蝶翩翩起舞的动人景象。还有一些鸟儿，偶尔从旁边的玉兰树上飞下来，猛地钻进湖水里，叼起一颗食物，又急速飞回树上。甚至来不及看清它是只什么鸟，只听得荷叶被划出吱溜一声响。鸟儿就那样成功地完成了一次捕食的过程。
我喜欢拥有这样的寂寞时刻，一个人懒散的坐在静谧的园林的石凳上，沐浴初秋淡淡的太阳的光芒。想一些遥远的人和事，一些存留在脑海又已无关紧要的伤痛的记忆碎片。曾经有过的狂热的功利心；歇斯底里的爱；泪水和冲动，在这一刻会发觉它是那样的陌生和疲劳，那样的轻微和无意义。一个女人在经过一些年龄和经验之后，心却变得愈发的清澈了。
也不是没有梦想，只是那些梦想愈来愈贴近自己的心灵，愈来愈真实。仿佛是果实和花朵的清香给予我一些神秘启示，我突然对这种寂寞产生依恋。我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本台湾作者的书《寂寞的人坐着看花》，多年以后，当我变成一个成熟的女子，当我阅读了许多书，经历了许多世俗的事，我才真正领悟寂寞的含义，寂寞会让自己变得丰盈和智慧。我希望我能拥有一颗淡薄之心，静守寂寞，静静做些自己的事——而不害怕被人遗忘。
这会儿，又有三两片花瓣从身后的树枝飘落下来，落在我的头发和肩膀上，有一丝风轻轻拂过，一些气味，浓浓的夹在风里，仍然是花的馨香。（作者孔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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