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冠盖满京华》
作者:慕山溪
简介:
【重生+先婚后爱+团宠+爽文】 上辈子,白锦舟被设计落水失了名声,她宁愿嫁给父亲的死对头,也不愿意嫁给救了她的商人。 后来,她当了五年夫君的挡箭牌,父亲失了陛下信任被革职,长姐被人害死,母亲一夜白头…… 重活一世,白锦舟做了不一样的选择,于是: 母亲:这几个庄子你拿着,母亲有的是钱! 外祖:这些个珍宝首饰你拿着,咱家不缺钱! 男主:这些铺子都是我们家的,我真的不缺钱! 白锦舟:……我也不缺钱啊!
精彩节选 :
“幺娘,我的幺娘啊……”
半梦半醒间,好像有人在哭,白锦舟只觉得那声音熟悉。
“幺娘”是她的小名,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叫她。可是自她出嫁后,羞于回娘家,也很少再见爹娘了……
“我的儿啊,你再不醒,怕是娘亲要随你去了!”
柳氏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女儿,平日里春花一般的小脸如今却一片惨白,眼泪便断线一样掉下来。
“娘……娘亲?”
白锦舟睁开眼便看到了一张再也熟悉不过的面孔,眉若远山,眸如春水,眉目之间氤氲着一层水雾,仿佛一皱眉就会下一场雨。
怎……怎么会?她不是死了吗?
面前的美妇人见她真的醒了,顿时欣喜若狂,一下子扑倒在她身上,抱着她痛哭起来,“你个小没良心的,吓死娘了……”
白锦舟不可置信地回抱过去,感觉到了真实的、温热的体温。
“你这孩子,风大雨急的,非要去赏什么荷花?你可知你整整烧了两日,若是再不醒来,连大夫都说凶多吉少!”
“你若爱看荷花,我让人把隔壁院子夷平,自是给你修个更大更好的,让你日日看!没得差点折了你这条小命!”
这些话分外熟悉,渐渐与五年前的记忆重合起来。那时她才十五,贪玩偷跑出去赏荷,落了水,整整昏睡了两日才醒。
白锦舟不可置信地想,莫非老天看自己可怜,让自己回到了那时候?
柳氏眼睛都要哭肿了,紧紧抱着女儿,白锦舟几乎都要缓不过气来。她想开口说点什么,鼻尖一酸却先落下泪来,只能回抱着柳氏,嘴里不断喊着,“娘亲……娘亲……”
如果真的重来一次,她要让上辈子那些伤害她,伤害长姐和父亲的人,血债血偿!
白锦舟狠狠闭上了眼睛,仿佛往事不堪回首。
看着母女两人抱头痛哭,月芽和雪芽都跟着红了眼睛。
还是孙妈妈顾虑着二小姐才刚醒,抹了抹眼角,上前劝慰道,“夫人莫要再伤心了,小姐方才醒,身子虚着呢,要小心着悲恸伤身。”
“对对对,你看我……光顾着哭了,”柳氏闻言赶忙放开了白锦舟,用帕子轻轻揩了揩她脸颊上的泪痕,“快喝点水润润嗓子。”
白锦舟抽噎着点点头。
月芽赶紧捧着温水上前,白锦舟就着她的手喝了三大杯才作罢。
期间,孙妈妈又是差小厮去请大夫,又是指挥着丫鬟去取水给两位主子净面,让厨房把一直备着的清粥小菜热一热,想着二小姐躺了这两天,醒来肯定是饿极了。
底下人极有条理地忙碌着,原本愁云惨淡的白府一下子就活泛了起来。
大家都打心眼里高兴,夫人平日里待下宽容有加,如今二小姐安然无恙,说不定夫人一高兴还要赏他们月钱呢。
“你两日滴米未进,现下刚醒,吃不得荤腥油腻的。这清粥我特意吩咐人用文火慢煮,用的米还是你大表哥前些时日特意从江南谴人送过来的上好白玉米,口感爽滑绵软,现在吃正正好。”柳氏坐在女儿旁边一边布菜,一边忍不住多说几句。
白锦舟红着眼睛应和点头,随口说道,“大表哥向来最是细心,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往京城里头送一份。”
柳氏布菜的手却微微一顿。
女儿以前最是不爱听她提母家的事,虽然嘴上不说,但面上一直反应淡淡,她多说几句便要起身告退,今日竟难得夸她大表哥一句。
白锦舟注意到柳氏的反应,心下一阵酸涩。
她爹是太学掌教,又曾是当今陛下做皇子时的先生,是帝师。虽只是个四品官,天下学子见了却都要尊称一声“先生”。
她母亲却不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而是江南柳家的大小姐。
柳家,虽是巨贾,却终究是商人。
本朝律例,商人不得参加科举,不得入朝为官。
她和长姐自小便读书习字。
尤其是她,四岁习文,八岁作画,师从丹青大家卫夫人。而今未及十六,便是这京城里颇有名气的才女。
士农工商,她自恃几分才气,一直疏远外祖一家。大舅舅和二舅舅却一直惦记着她和长姐,便是不逢年过节,江南的时令衣服、时兴的脂粉首饰、各地的新鲜玩意儿,一式两份,流水一般送进府里。
她不愿意用,却也不好用来打赏下人。除了极贵重的入了私库,其他的若是谁家小姐来做客,看上了她便送。不巧的是,往她这屋子里来得最多的就是她的那位表姐……
白锦舟正出神间,有丫鬟打帘进来,向两位主子福身禀告,“夫人,表小姐来了,说是听闻小姐醒了,特来探望。”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柳氏知道她女儿不喜欢自己这个表姐,但顾忌着这是小姑子唯一的骨肉,死前托孤,又不好轻了重了。
于是她先问白锦舟,“幺娘可要让表姐进来陪你说说话?”
“娘亲,女儿现下还是觉得疲乏得很,”她把粥碗推开,抱着柳氏的胳膊撒娇,“只想让娘亲陪我再好好睡上一觉。”
她现在最见不得的人就是赵明珠。
上辈子,长姐被赵明珠所害,嫁到平南伯府六年,两次有喜都滑胎不保,到死都在为此愧疚。
白锦舟相信,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就是为了让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那些害了她,害了她至亲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低着头,柳氏并未看见她冷然的目光,只以为她又使小性子,便朝下首的丫鬟示意,“既如此,你便先去回了表小姐吧。”
“娘亲,让雪芽去吧,她知道怎么说。”
若是这会随便一个丫鬟去回绝了她,不出半日,府里定要传出几句不好的闲话。虽然犹如苍蝇之声在耳,但也不胜其烦。
雪芽领命出门,就见一个身着素衣,窈窕玲珑的女子站在廊下,身后的丫鬟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她家两位小姐都随了夫人。
特别是二小姐,继承了她母亲那样的一双春水眼,微蹙眉头的时候,好像江南来了一场雨季,雨水盈满了湖堤。却又在父亲的教导下,沾满了书卷的雅气,端庄秀丽,让人生不起旁的旖旎想法。
这位表小姐却不一样,从小随着父亲行医救人,眉目温婉,气息平和,让人忍不住亲近。
但雪芽可不吃这一套。
她立刻笑眯眼,上前福身,“表小姐来了,看着素问姐姐手里的食盒,想着又是表小姐惦记我们小姐,做了什么好吃的呢。小姐这下又有口福了呢!”
她长了一张圆圆脸,笑起来格外老实,倒叫人生不出提防的心思。
赵明珠微微一笑,询问道:“我听说表妹受了风寒,便带了一些药膳来,都是些温补的药材,对姑娘家最好。表妹现下可好些了?”
“劳表小姐费心,大夫来看过了,说小姐身体素来康健,不发热了便无甚大碍。”
“只是本该请表小姐进去坐坐,但我家姑娘刚醒,夫人陪着说了会子话便有些疲乏了,又实在怕过了病气给表小姐。所以让奴婢出来告罪,说是身体痊愈后自是好好去给表小姐陪个不是。”
“表妹严重了,自己人哪里要说两家话。既如此,等表妹彻底康健我再来叙话。这药膳便有劳雪芽姑娘,趁热吃效果最好。”
“素问……”,赵明珠示意素问将药膳递给雪芽,便领着丫鬟出了小院。
“表小姐慢走,”待人出了院子,雪芽才逐渐敛了笑意,转身往屋里走。刚走到门口,便遇上了打帘出来的月芽,手里端着空了的粥碗,“你这提的是什么呀?”
“你说呢?”
“表小姐送来的?”月芽咧咧嘴,不客气地说,“从我们小姐这拿金取银的,可见她什么时候回过礼了?整日不是药膳就是香囊,当我们缺这些一样……”
雪芽瞪了她一眼,“这话也是咱们能说的?她愿意送,我们替小姐高高兴兴收下就是,面子功夫都做全了,又何必背后挖苦落人把柄。你啊……”雪芽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她一指头。
“我也就私下说说嘛。”月芽撅了撅嘴。
赵明珠出了照花院,挑了条小路便往自己的沉香阁去。
“二小姐今日也忒过分了,小姐好心熬煮了药膳去看望她,她竟是连门都不让您进,”素问一边帮赵明珠挪过花枝,以免划伤她,一边低声抱怨道,“还有雪芽那个死心眼的丫头,也着实不知变通,就应当再进去通禀一回才是。”
“我同你说过许多回了,莫要小瞧雪芽那丫头。先头娘亲在世时我就听说过,大舅母出身清河崔氏,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她陪嫁带过来的那两个老妈妈手段高明,这府里但凡是少爷小姐们的贴身奴婢都是受过两位妈妈教导的。”
“我们寄人篱下自是更应该谨言慎行,小心你将来吃亏。”这时的赵明珠说话还是温温柔柔的,只是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看了叫人觉得怪异。
“可小姐也是这府里的姑奶奶所出,说起来倒也不算外人,怎么受了委屈还……小姐说的奴婢都记下了,只是小姐也该顾着自己的身子,昨晚为了熬那一盅药粥熬了大半夜,今日又起得这样早来看望二小姐。”走在前面的素问说到一半突然加大了声音。
赵明珠福至心灵,脸色一下子软和起来,“莫说别的了,眼下只要表妹能快点痊愈,我也就安心了。”
她刚说完,便有两个洒扫的下人问安。
穿过曲折花径,路上来往的奴仆便多了起来。
等她们走过,隐隐能听见身后的议论声,“表小姐对我们小姐那真是没话说啊……”
赵明珠微微一笑,进不进去又有什么关系呢,心意送到就行了。
再说了,很快她的好表妹恐怕就要焦头烂额了。
白锦舟醒来的时候,窗外暖黄的夕阳正穿过窗棂照在她的妆台上。几只随意摆放的首饰被照得熠熠生辉,其中一支琉璃荷花簪最是精致难得,剔透的花瓣粉中透白,娇艳欲滴。
白锦舟盯着那只簪子发呆,她隐约记得,这是二舅舅托人送来的及笄礼。
大周女子二八及笄,男子二十而冠。
她生在七月七日乞巧节,现在离她的及笄还有不足三个月。行笄礼的时候要由一位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为她簪发,因此这行礼的簪子就尤为重要。
外祖母膝下儿女双全。大舅舅打理着家里的生意,二舅舅跑河运,这段时间听闻去了南边做海里的生意,差人千里迢迢送来了两支簪子,说是这支琉璃荷花簪最是难得,用来做笄礼再合适不过。
长姐那边则是一支琉璃海棠簪,虽是比不得她这支精致通透,却更适合年轻妇人。
白锦舟起身下床,上前拿起那支簪子细细抚摸:可惜上一辈子,自己叫猪油蒙了心。
因为落水坏了名声,关起门来草草过了笄礼,也没用得上这琉璃簪。
后来这支簪子被赵明珠讨了去,等年节舅舅们上京拜访的时候,席间她便戴着。
二舅舅当下没说什么,只是打那以后便不再似往日一样,费尽心思为她寻摸好东西了。
回忆起往事,白锦舟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簪子仔细收进妆奁里。
赵明珠是聪明的,她就算嫉妒得发疯,面上也是温温和和的表小姐,然后不动声色、一点一点剪除敌人的羽翼。
难怪上辈子,自己和长姐都在她手里讨不得好。
“小姐可是醒了。”守在门外的雪芽许是听到屋里的动静,隔着门低声询问。
“进来吧。”白锦舟收拾了一下心情,传人进来洗漱。
雪芽和月芽领着小丫鬟们鱼贯而入,白锦舟坐在妆台前看着月芽给自己挽发,“母亲呢?”
“小姐睡着后,夫人便回了听涛院,说是要让厨房好好做一套席面,给小姐去去晦气呢。”月芽嘴上不停,手上更是利索,三下五除二,一个垂鬓分肖髻就挽好了。
“啊对了小姐,早些时候,三少爷来过一次,听说小姐休息了,就又走了。”
“璟明?这时候他不应该还在太学吗?”
“听三少爷身边的从林说,今个早上兰姨娘给递了消息。三少爷听说您醒了,午间下学后便向夫子告了假,是匆匆赶回来的。”
白锦舟轻笑一声,“兰姨娘也是,若无意外,璟明便是我二房正儿八经的长子,她又何必处处小心谨慎来讨好我。”
这时候雪芽捧着一身素色长裙上前,插话道,“三少爷还给姑娘带了东街口那家的莲子酥,听说是这两日才上的新货。奴婢让小厨房在灶上热着呢,小姐早间只喝了一碗清粥,等会先吃两个垫垫底儿。”
“他倒是惦记着我,”白锦舟抿嘴一笑,又指着雪芽手里的衣裳,“不要这件,去换那个鹅黄色绣迎春花的衫子来。”
从照花院到听涛院,上辈子自己走了十六年。以前走烦了的路,看腻了的风景,如今再重逢只觉得格外珍惜。
她娘亲是江南人士,父亲当年便命人按照南边的风格重新修缮了府邸,花草树木错落有致,一年四季都有不寻常的景致。
她带着雪芽和月芽一路穿花拂柳,路过长姐未出阁前居住的临水院,沿着假山流水走出去,穿过垂花门,再经过风雨连廊,过一座小桥,便看到了听涛阁。
暮色四合,主院已经掌起了灯。
门口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大丫鬟,看到她便远远迎了过来。
“珍珠姐姐怎么站在门口等。”未等她行礼,白锦舟便先一步挽住了她的胳膊。
“若不是这两日我和琉璃忙得抽不开身,奴婢定是要去照花院接姑娘的。”珍珠抽出胳膊,转而轻轻扶着白锦舟的小臂,两人一起往里走。
“两位姐姐在忙什么?”
“老爷夫人体恤咱们这些奴婢,特放这府里年纪大的丫鬟小厮出去婚配。这不又得补进来一批新的,一个个都嫩得很,琉璃这些日子正忙着调教呢……”
难怪她刚才一路走来觉得府里奴仆都眼生得很。
听雪芽说,当日自己落水被救,回来时走得是小门,又是孙妈妈亲自来接,对外只说是偶感风寒,除了父亲母亲和身边最亲近的丫头,应当传不去什么流言才对。
但如今看母亲这架势,怕是她昏睡的两日里府里传出了什么闲话……
白锦舟低垂着眼,廊下的灯笼在她眼下投下两片阴影。
上辈子也是,母亲处理得细致,父亲也打点了那个救他的人,但偏偏流言还是传了出去,传得满京城都是。
谁能想到那么恰好,自己回来的时候偏偏被赵明珠身边的素问撞见了。
她是拼着自己的名声不要,也要看她成为京城笑柄。
也是,一个觊觎自己表姐丈夫的闺阁女儿,又要什么名声。
“老爷夫人,二小姐来了。”珍珠笑着朝里屋喊道,先一步上前为白锦舟打帘。
白锦舟提起笑容进门,还未等她细看,一个着藏青长衫,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便疾步向她迎过来。她一下子就红了眼眶,“父亲……”
“可好些了?听你母亲说上午就醒了,竟是没一个人去通禀我。”白老爷睨了一眼旁边的白璟明。
面若冠玉的少年面上纹丝不动,只上前拱手问安,“璟明问二姐安。”
“好多了,父亲和三弟不必记挂。”白锦舟吸吸鼻子,破涕为笑。
“好了,都杵在那干什么?”柳氏亲自过来拉人入座,“临近春闱,你这一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的,璟明怕也不敢去扰你。”
“幺娘来,你坐娘身边。你大病初愈,忌贪食荤腥,我就让厨房多做了一些平日里你爱吃的素菜。哦对了,还有一碗燕窝粥,”柳氏朝珍珠吩咐,“去厨房看看,燕窝粥可是好了?”
珍珠还未应声,门口便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一个鬓边带痣的丫鬟打帘进来,“好了好了,姑娘先吃一碗粥暖暖胃。”是柳氏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琉璃。
“谢过琉璃姐姐。”白锦舟抬头朝她微微一笑。
“姑娘可吓死奴婢了。”琉璃将粥碗摆在她面前,小声说道。
白锦舟耸了耸鼻子。看着她难得的小孩情态,大家都哄然笑起来。
白锦舟鼻子一酸,也跟着笑。
这一刻,她好像还是那个白府二小姐,过往五年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确实,她还是白府二小姐,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白锦舟环顾了一圈,母亲身后站着一个婉约如水的妇人,姿容不算绝色,但笑起来的时候仿佛雾气中盛开的花朵,有种说不出来的朦胧感。
是兰姨娘。
当年母亲生自己时早产伤了身体,不能再生育。父亲说两个女儿便极好了,只母亲觉得无颜面见白家祖宗,亲自抬了自己的陪嫁丫鬟。
庶子出生后,父亲便不再往兰汀阁去。
兰姨娘也是个安分守己的……
这时,兰姨娘见她看过来便讨好的笑了起来。
白锦舟心底叹了一口气,“姨娘也坐吧,都是家里人,也没那么大规矩。”
兰姨娘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赶忙推拒,“不了不了,我站着方便侍候太太。本来想问问小姐身体可好了?眼下看着小姐胃口尚佳,奴婢也安心。”
她这还没动筷呢……
“好了,既然幺娘让你坐,入席就好。”
柳氏倒真觉得她这女儿经此一遭变得不同起来,以前她虽然还算爱护璟明这个弟弟,但素来不喜欢兰姨娘。
许是兰姨娘从小看着她长大,所以才格外难以接受吧。
“哎哎,奴婢谢过二小姐。”
白锦舟皱眉,她不喜欢兰姨娘唯唯诺诺的样子,好歹是白府独子的生母,这般作态倒叫别人轻看了璟明。
想到璟明,便想到了那盘莲子酥,“对了,还忘了谢过三弟,这个时节吃莲子酥是再合适不过了。”
“二姐喜欢便好。”白璟明浅浅一笑。
她这个庶弟,大概是一直养在母亲膝下,又由父亲亲自教导的缘故,很是担得起“公子如玉”这四个字。
只是上辈子自己任性,疼他爱他可以,却说什么也不愿意让璟明记在母亲名下,倒是耽误了他的大好仕途……
“好了,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开席吧!”白老爷发话,大家才纷纷动筷。
“来幺娘,时下最鲜的藕,早上才从庄子上送过来。”
“谢过母亲。”
她眼睛又转了一圈,才终于发现缺了什么。
于是侧过身示意了一下珍珠,看珍珠俯下身来,她才附耳问道:“表姐怎么没来?”
“早些时候,表小姐差人来禀,说是昨晚睡得晚了,身子不太舒服,就不来了。”
白锦舟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看看,这就是赵明珠。
最会察言观色,也最知进退。
合该她在的场合,她就算病了残了也叫人挑不出错来;知道母亲和自己都不大喜欢她,她便不会搅和别人的兴致。
与此同时,一个矮瘦的身影从赵明珠的沉香阁出来,趁着夜色出了后门,往西市的人来茶楼去了……
等一家子吃完,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白老爷遣了众人先回去,只留下白锦舟和她的两个丫鬟,“幺娘跟我来书房,夫人你也劳累一天了,先早些休息吧!”
“好,幺娘今日才醒,你也莫要累着她。”柳氏拍着女儿的手嘱咐道。
“娘亲放心吧~”
柳氏看着二人身影消失,才带着丫鬟回房。
“让孙妈妈办的事,如何了?”
她斜倚在美人榻上,琉璃倒了一盏茶水放在她手边。
“夫人放心吧,除了家生子,其他的都处置掉了。对外只说夫人念着他们劳苦功高,早早放他们出去婚配了。”珍珠一边细细替她按摩一边答道。
看着柳氏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琉璃在旁边宽慰道,“如今二小姐身体无恙,外边又有老爷安排,夫人也该宽心了。”
“那日幺娘身边的雪芽来报,说幺娘落水了,还被一个陌生男子所救。我当下就让你二人去接,让孙妈妈找借口清走了小门附近的下人。那男子也被悄悄留在府中,等老爷回来安排妥当了才让他走。虽说也处置了府里乱嚼舌根的下人,我这心啊到底是不安的很。”
“夫人莫要劳神,想必老爷自有对策。”
柳氏望着窗外逐渐升起的残月,深深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幺娘,”白重山坐在书桌后,看着下首的女儿说,“你仔细和为父说说那日的情形。”
白锦舟回忆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这事怪不得旁人,是女儿听说京郊莲湖在雨天别有一番奇景,才瞒着娘亲悄悄出府的……”
倒是连累了她的两个丫头,不仅被罚了一年月钱,还好生挨了两个板子。
“你可知是一位姓沈的公子救了你?”
“晓得,雪芽同女儿说过了。”
“那你又可知,当日沈公子告诉我,说他途经郊外,遇到几个鬼鬼祟祟的地痞无赖尾随着三个姑娘进了莲湖,才带着自己的侍从跟上,这才偶然救了你。”
听到这里,白锦舟心头一跳,蓦地抬头看着他父亲,“父亲的意思是……”
上一世,父亲并未与自己说过这些。
站在白锦舟身后的雪芽和月芽却瞬间惨白了脸色,“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想来那日你即便不是落水,遇到那几个地痞也……所以父亲问你,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白锦舟还未开口,倒是月芽一下子磕在地上,颤声回答,“回老爷,是奴婢,是奴婢跟小姐提起的。那日,奴婢出去替小姐采买胭脂,恰好碰上了路家小姐身边的丫头,闲聊了几句,才听她说的……”
“路家?”白锦舟不解。
礼部尚书路家,他家小姐与自己素日来并无恩怨……等等,她记起来了,上辈子路家的公子与她夫家过从甚密……
听到“路家”这两个字,她父亲脸色一下子阴沉了起来。为官二十载,这其中关窍一个闺阁女儿看不明白,他还看不明白吗!
路家这礼部尚书之位,就是曹文徳那老匹夫一手提拔上来的。想靠绑着我女儿让我上你家的贼船,你做梦!
“好了幺娘,你先回去好生歇着,此事交予为父处理。”
“至于你这两个丫头,这次是夫人小姐心善,若再有下次,护主不利,便将你们当场打死。”白老爷冷冷注视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丫头,厉声道。
雪芽、月芽惨白着脸连声称是。
等回到照花院,已经月上中天。
丫鬟们伺候着洗漱完毕,白锦舟便让她们都退下了,只留了雪芽和月芽两个。
她穿着薄薄的寝衣靠坐在床上,看着两个丫头,还未开口,月芽先一步跪倒在她床前,皱着一张小脸说道,“小姐,是奴婢的错,您罚奴婢吧。”
雪芽也跟着跪下。
“你平日里虽不如雪芽机灵,想必现下也能明白,咱们是叫人给算计了是也不是?”
月芽含着两泡眼泪,点点头。
白锦舟摸了摸她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只是此事到底怪不得你,敌暗我明,若是人家铁了心要毁我名声,便不是这次也有下次,长个教训也好……”
“既然母亲已经罚过你们了,此事就揭过了。多宝阁里有止血化瘀的药,你俩晚上涂上一些,明日便好生歇息一天,不用来伺候了。”
月芽和雪芽对视一眼,叩头行了个大礼,“奴婢谢小姐体恤。”
这样的差池便是主家打死她们,也是理所当然的。到底是小姐心疼,夫人才手下留情。
白锦舟又怎能不心疼她们两个?不说一起长大的情分, 便是当初她被困在曹府后院里受尽屈辱,只有这两个丫头一直陪着她吃苦受罪。万幸自己死前把她们安顿了出去……
如水的月色透过窗户流泻进来,门外是雪芽和月芽细细的吩咐声。
白锦舟闭上眼,回忆起了这些往事……
也是在父亲的书房里,在她及笄后不久。
“幺娘,想来你母亲也同你说过了,你怎么想?”
父亲儒雅的面容满是疲惫,却还是温和地询问她的意思。
以前她是声名在外的白府二小姐。她母亲常说,若是幺娘及笄,怕是媒人要踏断我家的门槛喽。
现下前来提亲的人,确实络绎不绝。但失了名声的才女,便是什么三教九流都想搏上一搏的前程。
如今父亲让她选,是让她在那日救了她的沈公子和丞相曹家的儿子里选。
“父亲,女儿不愿意嫁为商人妇。”
白锦舟几乎没有犹豫,她的眼神很坚定,也很骄纵。她不会去想,或者说是不敢想,为什么位高权重的丞相,会为他的独子求娶一个坏了名声的姑娘?
“锦舟,为父与沈公子交谈过,他虽经商,但为人稳重,谈吐不凡……”
“父亲娶了商人妇,便也要叫女儿下嫁那商户人家吗?”
她口不择言,看到父亲难以置信的脸色,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只是低下头,不肯说一句服软的话。
过了良久,她听到头顶传来父亲疲惫的声音,“既如此,你自己选的路,便自己走下去吧。”
白锦舟依然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晕湿了鞋面。
所以日后就算再艰难,直到死,她也没有求过家里。
白锦舟翻了个身,想要换一口气,却如鲠在喉,憋得她难受。她原以为曹家不过是乘人之危,却原来是早有预谋。
自己糊涂了五年,重活一世才知晓当年真相。
父亲深得陛下信任,执掌太学,桃李满天下,是出了名的文官清流。
而今太后并非陛下生母,联合母家曹氏一脉把持朝政,积威深重。
父亲因着自己绑上了曹家的贼船,当年她只觉自己过得苦,那父亲呢?白家呢?
深沉的夜里突然传来两声压抑的啜泣,却又立即消失不见了……
是夜,人来茶楼。
“少爷,今日我们收到一份委托。府里奴婢竟然敢谋害主家小姐,啧啧,真是胆大妄为啊!少爷可要听小的给你细细道来?”元宝故意长吁短叹,偷着瞟了一眼窗边就着烛火下棋的男人。
男人身着玄黑袍子,屈膝坐在榻上。烛火下的脸棱角分明,长眉斜飞入鬓,侧脸看起来格外冷酷,一双狭长的眸子里却盛满了慵懒的睡意。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膝上,分别执着黑白棋子,正在与自己对弈。
听到元宝的话,他闲闲开口,声音清冽低沉,“你随我来这京城做生意也有几年了吧?怎的还这般没见识。”
听他这么说元宝并不生气,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拉长声音说,“哎呀,可惜了这位白家小姐,闻名京城的大才女哟~只怕明日就要声名扫地喽~”
“等等,”沈溪抬起眼睛看他,黑沉沉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你说,谁?”
许是昨日累到了,柳氏又特意嘱咐这几日不用去请安,白锦舟便睡到晌午些才醒。
还未等她进完午膳,就见院外的小丫头来禀报,说是父亲身边的长随来请,正在院外候着呢。
“可有说是何事?”
“未曾,只是面有急色,说是老爷请小姐去书房,奴婢便赶紧进来禀了。”
白锦舟放下筷子,旁边伺候的芍药立刻端水为她漱口,看她才吃了三两口,不免劝说道,“若不然小姐还是再进些吧。”
白锦舟摇摇头,成颂是父亲手底下最得力的小厮,能亲自来请,想必是有急事。
至于是什么事,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底的。
“今日雪芽、月芽休息,你跟着我去吧!”这是她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平日里跟着两个大丫头办事,她也放心。
出门便看到成颂在院门口等着,她加快脚步带着丫鬟迎上去,“成颂叔,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且先随小的去吧,老爷和大老爷都在书房等着呢。”看她身后跟着的不是平日那两个丫头,成颂也没有多说,只是赶紧引着她往前院去。
“大伯也来了?”
白家未曾分家,两家房子连在一起,中间由一个垂花门相通,虽说各自管着自家房里的事,但平日往来也颇为频繁。
所以大伯来她不诧异,她困惑的是,上一辈子直到她及笄,大伯才晓得整件事。
三人一路疾走,到书房的时候,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厮拦下了芍药。芍药不比雪芽、月芽,她本也不打算往里带,就让她在这里候着。
成颂领着她到了书房门口,向里面禀告道,“老爷,小姐来了。”
白锦舟向成颂点头示意,便推门进去了。
一进去就看到她父亲坐在书桌后,左侧下首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
她上前见礼,“父亲、大伯。”
白大老爷是翰林学士,膝下又有两个儿子,只一个庶女,素来极为严苛,见到白锦舟脸上却泛起了一丝笑意,“有几日不见幺娘了,竟是瘦了几分。还是方才听你父亲说你病了几日,竟也没个人来知会我一声!”
“劳大伯挂念,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想着二哥哥马上要参加春闱,实在不便拿小事去搅扰。”
“只是不知父亲和大伯今日喊锦舟来所谓何事?”白锦舟假装不知问道。
提起这事,白家两位老爷对视了一眼,她父亲开口道,“你先坐下吧。”
白锦舟依言坐在了大伯对面。
“今日你大伯下值回来,路过西市那个茶楼,听人说了几句闲话,说……”说到这里她父亲便沉默了下来。
“莫不是女儿落水的事传了出去?”
白大老爷们诧异地询问道,“你知道了?”
白锦舟摇摇头,“爹爹和娘亲已经足够周密了,只是天底下哪里就有密不透风的墙了。父亲不必忧心,女儿早有准备,但说无妨。”
听她这么说,白老爷反倒是宽心起来,她这女儿有些文采,从小面上不显,但身上到底带着几分傲气,他是怕过刚易折。“幺娘宽心,你大伯已经派人去处理了。再说了,我的女儿生得漂亮,又画得一手好丹青,哪里愁嫁哟!”
白锦舟知道她爹这是在安慰她,但是这一世她并不打算再逃避了,重来一次总不能继续重蹈覆辙吧。
“父亲,”白老爷看她,却不敢与她对视,“便不必劳烦大伯了。”
见白大老爷也看过来,她解释道,“都说人言可畏,悠悠众口是堵不上的。眼下惩治流言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先想个法子保住女儿的名声。”
她又转而看向她爹,“想必父亲和大伯已经有了决断。”
白老爷转头不语。
“幺娘最是聪明,”见弟弟不讲话,白大老爷干脆接过话头,“眼下若要保住名声,便只有一条路可走,若是你与那日救你的沈公子原本就有婚约,那外头人也管不到那许多去。只是……”
只是他这侄女啊,哪哪都好,就是心气高了些。
上辈子她父亲未曾提过,只是下力整治那些谣言,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而这一世,摆在她面前的有另一条路……
她听见自己说,“好。”
看到大伯和父亲诧异的目光,她说,“母亲不也是商户人家出身吗?没什么不好的……”
说完这句话她觉得鼻子酸酸的,醒来之后压在胸口的巨石似乎也轻了一点。
她低头喝了一口茶,压了压泛起的情绪,继续说道,“只还有一件事,女儿落水那日,无论是沈公子还是母亲,都安排得极为妥帖。但第二日,府里还是有些许闲言碎语,所以女儿思来想去,想必是回来那晚被府里什么人看到了。”
“母亲平日虽宽仁,但治下极严,寻常奴仆若是看到,必不敢乱嚼舌根。想来定是这人对女儿有所不满,才存心想毁了女儿名声。”
听了这番话,白大老爷沉思片刻,说,“我每日上值都会经过那茶楼,闲言碎语却是今日才有所耳闻。”
“昨日我刚醒,今日便有了闲话。那父亲只需让孙妈妈查一查昨日出府的下人便好,”见她父亲用一脸欣慰的表情看着自己,白锦舟忙解释道,“父亲不必如此看着女儿,以前女儿不屑于插手这些事,是觉得实在失了做为小姐家的体面,并不是什么都一窍不通。”
“好好好,稍后我便知会你母亲一声,一有消息便通知你,”白老爷假装咳嗽了一声,又小心翼翼提道,“只是这婚约之事怕缓不得,众口铄金,尽早定下来才能安心啊。沈公子今早也送信过来提起此事,说他愿意负责……”
听父亲这么说,白锦舟沉默了一会,手拧着帕子又松开,才下定决心一般回答道,“女儿晓得,便有劳父亲与沈公子商议了。”
走出书房,她还有几分神思恍惚。一把挥开芍药来搀扶的手,独自一人人朝照花院走去。
做了和上一世不同的选择,便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吗?
白锦舟在心里反复问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泪流满面。
是心有不甘下嫁一个商人,还是怨恨老天,既然让自己重来一次,为何偏偏是落水之后?
白锦舟自己也不知道。
无论如何,总不会比上一辈子的自己更可笑、更凄惨罢了…
急行的裙摆扫落了一路花瓣,身量高挑的少女踩着花瓣走进了花丛深处……
重生京华侯门,家中恶叔当道,孤女弱弟寄人篱下的日子有多难过? 在这个重生者开创的全新朝代里,北逐元虏船下诸洋大搞发明已经是过去式了,陈澜满以为翻身做主搞定婚事就能高枕无忧,可是麻烦却依旧不断。 前辈们既然已经轰轰烈烈过,她何妨低调一些润物细无声?
活死人是什么滋味,她第一次体会到了。
眼前一片黑暗,手脚不能动弹,全身上下还属于自己的,就只有嘴和耳朵了。若不是嘴里常常被人灌进苦苦的药汁和各种鲜汤,耳边则是常常响起这熟悉的声音,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熬下来的。车祸前的刹那不时在恍惚间浮现出来,好在一声声的呼唤硬是把她从梦魇中硬拉了出来。
“姐,只要你醒过来,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好好念书……”
“姐,你醒醒……”
“我再也不气你了,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伤成这样……”
“我已经没爹没娘了,姐,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尽管那一声声呼唤真真切切,但她实在无法相信那陌生的声音是自己的弟弟。她十六岁时,父母就因为事故双双去世,她靠着父母留下的那些不多的积蓄,一点点学着管家,咬牙打理日常生活,照顾着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弟弟。只是老天终究不开眼,身体虚弱的弟弟只捱到十五岁。他去世之后,她拼命工作拼命赚钱,好容易才把那痛苦压在了心里。
然而,如今这脑海中却多了不少她从未有过的记忆,可全都是一个个破碎片段,和原有的记忆交错在一起,有时格格不入,有时却彼此相融,让她又疑惑又急切,恨不得能早日睁开眼睛,看看眼前那个悔恨不已叫着姐姐的究竟是什么人,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她分明记得,自己之前的最后一点印象,就是车辆失控撞上栏杆的一瞬间。
于是,当她第一次感觉到手指微微能动弹的时候,她立时感到了一种发自肺腑的狂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奋力去睁开眼睛,去扭动脖子。渐渐的,已经脱离使唤许久的躯体一样样恢复了控制,当睁开眼睛看到光明的那一刹那,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轻呼。
这是哪儿?
她还来不及看室内的摆陈设,眼前的光亮就突然被重重黑影挡住了。看清楚了眼前的那个男孩,她不知不觉怔住了。松花色的五彩绣宝相花大袄,翠蓝色的圆领内衫,长发用明珠金圈束紧,瞧着不过十一二岁光景。那陌生的装束下是一张熟悉的面庞,那黑亮的眼睛,明朗的笑容,一直都是她记忆深刻的。
“姐,你醒了!”
男孩又惊又喜,竟是高兴地一下子跳上床来,死死地搂住了她的脖子,又笑又跳道:“我就知道你没事的,我就知道你肯定没事的……”
嚷嚷了好几声,他就转过头大喝一声道:“都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快去请大夫来再瞧瞧,还有,快去做些好吃的!”
听着这一团乱的分派,她虽又好气又好笑,但仍然打起精神第一时间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只瞧了一眼屋子里手忙脚乱的那些年轻姑娘,勉强看清了妆台柜子等等古色古香的陈设,无意中又看到了自己露在被子外头的手和胳膊,她原本只是六七分肯定的猜测顿时变成了某种确信。
老天爷,难道真的是让她遇上了只有小说中才会出现的穿越?
就在这时候,她又感到脑袋一阵胀痛。一瞬间,远远比之前更多的记忆碎片一下子冲进了脑海,巨量的信息让她顿感眼前一黑。在那无数的人名信息之后,一个名字突兀浮上了心头。
陈澜。如今的她,名字叫陈澜。
冬日和煦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晒在宽敞的院落中,也透过窗格间那一层厚厚的高丽纸照进了屋子里,让昏暗的房间里多了几许暖洋洋的气息。躺在床上的陈澜盖着厚实的锦被,眼睛时而瞟向一旁的石青色绣花卉的纱帐子,时而看着屋顶出神。此时此刻,外头的阵阵窃窃私语也穿过那一层高丽纸飘了进来,但因为声音极小,怎么也听不分明。
但不多时,那些低低的议论声就被一个严厉的呵斥给震散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蛇蛇蝎蝎嘀咕个没完,就没其他事情可做了?”
随着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外间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仿佛是有一行人进来了。陈澜看了一眼一旁坐在小杌子上,头一点一点直打瞌睡的丫头,本想开腔,最终却没有做声。不一会儿,她就听到了门帘响动,紧跟着就是一声咳嗽,于是索性闭上了眼睛装睡。
“啊,祝妈妈!”
守在床边的那个丫头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看到来人顿时吓了一跳,叫了一声便慌忙行礼,慌乱之间却撞翻了那个小杌子。见此情景,打头的祝妈妈终于忍不住了,恼怒地喝骂道:“看着是守着三小姐,结果竟然自己偷睡起觉来,还这么毛手毛脚的,有你这样伺候的?”
听这声音越来越高,陈澜便轻轻翻动了一下身子。果然,旁边就响起了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
“祝家的,三小姐房中的丫头,你要教导也该在外头,没来由惊扰了三小姐。”
闻听此言,那高亢的声音一下子被截断了。陈澜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满脸堆笑的脸探了过来,殷勤地说了一番话,她便微微皱了皱眉。这时候,刚刚那个被骂得眼睛通红的丫头连忙上了前,将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又将一个半旧水墨绫面子大引枕搁在了她身后靠着。
瞧过陈澜,那位祝妈妈便退了后,又笑道:“三小姐,老太太让郑妈妈瞧您来了。”
这时候,走上前来的是一位更年长的妇人。只见她掺杂着不少银丝的鬓发整整齐齐,发间只插着一根银簪,身上是莲青色对襟长衣和松花色比甲。偏生这样极其朴素的装扮,却比手腕上戴着金镯,头上插着珠钗,唯恐绸缎衣裳不够笔挺的祝妈妈更显端庄气派。
“三小姐好些了?”
经过三天前那么一遭,陈澜终于摆脱了无措失望,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目前的环境。她以前就是适应能力极好的人,所以公司的老总换了几任,她的职务却一直稳步提升。然而,如今的情况和换上司却是两回事,因此她不得不祭出一个最妥当的借口。
“好些了,多谢郑妈妈来看我。只偶尔还会头疼,脑袋也有些糊涂。”
“头还疼?”郑妈妈有些错愕,随即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人,“老太太三番两次派人来问,你们都说人醒了,一切都好了,怎么三小姐还说头疼?四少爷还小,难道你们也糊涂了不成?就算别人糊涂了,祝家的你该晓事,二夫人既打发你来瞧过好几次了,你怎么不知道回报,哪有这么怠慢的!”
陈澜背靠引枕坐着,见祝妈妈垂着眼只是答应,嘴角却翘了翘,哪里不知道这人只是口服心不服。她如今的记忆还有些混乱,两张脸记得,称呼也有印象,此时想起一个是老太太的心腹,一个是二夫人的人,虽一起来,可不是一路,于是索性只不做声。那郑妈妈训完了,见人都是噤若寒蝉,便放缓了声音:“三小姐,老太太有话专让我嘱咐你。”
听着这一声,尽管祝妈妈极不情愿,仍是带着同来的小丫头退下,原本房中那丫头忙搬来了锦墩让郑妈妈坐下。这时候,郑妈妈才换上了满脸关切之色。
郑妈妈端详了陈澜一会儿,就叹了一口气:“三小姐,东昌侯家里派人再三赔礼,只那会儿人多,竟是难以分辨是谁家的小姐少爷推的那一下,所以只能让你受委屈了。只不过,如今京城上下的公侯伯府都知道有咱们阳宁侯府的三小姐爱护弟弟,自己已经是头破血流,还硬把弟弟先推了上岸。只不过,姐弟情深是好事,但这次你一伤,四少爷连学也不上了,这总不好。少爷们都大了,前些时候二夫人三夫人还对老太太说过,打算寻个好日子,除了六少爷,其他少爷们都挪到外院去。”
陈澜沉默半晌,这才点了点头:“您说的这些我明白了,回头劳妈妈多谢老太太。”
“我就知道,三小姐最是明理。还有,下人得约束得严一些,刚刚外头那些小丫头三脚猫似的,只知道拌嘴说闲话,真正做事却不牢靠。刚刚守在屋子里的是沁芳吧?十四五的大丫头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怎么管那些小丫头?不如去向老太太要个好的来使唤,一来用着得心应手,二来也能震慑一下别人,三来也能照料你。”
如何巧妙地塞人进来,这种勾当久经职场的陈澜自然明白,因此脸上的微微笑意丝毫未变,反而更乖巧地点了点头:“嗯,多谢您提醒。”
郑妈妈欣慰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对着陈澜又嘱咐了好一通。陈澜正愁自己眼下是眼前一抹黑,不时点点头附和,又做出一副虚心听讲的样子,顺理成章地挖着了好些消息,收获了一大堆的善意提醒。等到郑妈妈亲自服侍她睡下,又带着一大堆人离去之后,她这才面朝着里头沉思了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她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再说,即便她反对,即便她抗争,难道还能回到她熟悉的那个环境去不成?以前她是一穷二白自己拼出来的,眼下落在了这貌似花团锦簇的腌臜地方,更不能认命!
轻轻握紧了拳头,她便借着郑妈妈那番话,回忆着这几天理清的头绪。如今是楚朝永熙年间,至于这楚朝是怎么回事,疆域如何,回头还得设法去翻翻史书,因为她从不记得中国历史上有这么个朝代。
这里是大楚的京师,她住的这座宅子所在的这条街,叫做阳宁街,得名来自于她的那位祖父阳宁侯陈永。祖父陈永最初只是阳宁伯,但当年跟着武宗皇帝掀翻了废帝的江山坐了天下,之后论功行赏,于是便进封了阳宁侯。
只陈永战功赫赫,在猎艳上头的功夫也是威名远扬,娶了正室之后因为常年出镇在外,一房房的侍妾往屋里收不算,家伎更是养了几十,在整个京师的勋臣贵戚中都是有名的。不但如此,他更有名的是历经五朝,数次获罪数次起复,始终屹立不倒,一路活到了八十八岁。
然而,他身边的女人虽多,可元配早逝,一个子女都没留下,继配朱氏却只有一个嫡女,余下顺利长大的只有三个庶子,此外还有几个已出嫁的庶女。
长房,也就是她的父亲陈玮早年封了勋卫,却因为行为不谨胡作非为屡遭御史弹劾,因此父丧之后那些过错都给人抖了出来,按长幼原本该他承袭的爵位却落在了二房,于是接下来变本加厉更加恣意妄为,连勋卫之职也给革了,三年前才去世。嫡妻方氏则是更早就殁了,只留下陈澜和陈衍一子一女。陈澜如今十三岁了,陈衍十一岁。
二房是她的二叔陈玖,承袭爵位之后大约是心满意足了,也不在乎领的是闲职,膝下至今无子,娶妻马氏,年前唯一的庶子染病死了,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女儿陈冰和陈滟。
至于三房……她那三叔陈瑛却是早年就谋了军职从军,从千户一路升迁到了指挥使,眼下随大军镇守南疆。听说是交游广阔,在外头很有些仗义的名声。而在女人上头,他更是大有乃父之风,多年在外就没少过女人。如今,罗姨娘跟着他在南疆,元配去世后续弦的正室徐夫人和其余姨娘并一应儿女则是在京城。徐夫人的嫡长子陈况养到六岁就死了,如今幼子陈汀排行第六,才三岁。罗姨娘则是生了女儿陈汐和儿子陈清陈汉。另外还有两个庶女。
不管怎么说来,她和陈衍这一对姐弟都是最可怜的,孤姊弱弟,上头虽有祖母,却不是亲的,也不知道这许多年怎生熬下来的。而且,倘若没“记错”,从前她似乎是面团似的人,所以带出来的大丫头如沁芳也是唯唯诺诺的性子。大约是一静一动,陈衍却是冲动易怒,否则也不会在去人家那儿做客时和人闹了起来。
正寻思间,外头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姐,姐,我回来了!”
陈澜翻身朝外头一瞧,还没来得及答话,门帘就是一动,陈衍竟径直闯了进来。许是刚刚从学堂回来,他的袖子上还蘸着几点墨汁,只脸上却满是欢喜。见屋子里没人,他就自己搬了锦墩在床前坐下,又探出手来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随即又试了试自个。
“咦,怎么还是比我头上摸着热?”
尽管已经决定接受现实,那张熟悉的脸也确实亲切,但对于突然多出来的这么一个弟弟,陈澜还是有些别扭,可此时却不由得被他这自说自话的举动给逗乐了,当即没好气地嗔道:“这是外伤,又不是发热,试额头有什么用?还有,这一路是跑回来的吧,瞧你满头大汗的,风一吹自然凉了。看看你,袖子上又弄得都是墨汁,回头又得送去洗……”
说着说着,她就愣住了。不知不觉间,她怎么习惯性地用上了姐姐训斥弟弟的语气?心里正觉得有些异样,她就听到了一个委屈的声音:“姐,我这不是急着瞧瞧你吗?”
见陈衍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陈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撑着床坐了起来,又挪过了靠枕,随即从枕头底下取了一块帕子,示意他自个擦擦。陈衍接过来笨拙地抹了两下,随即往四周扫了扫,突然就敛去了笑意:“姐,屋子里伺候的人呢?你还病着,她们难道就都跑去玩了,这也太不像话了!我刚刚进院子的时候也一个人都没瞧见,这帮死丫头……”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几个说话的声音,很快那葱绿色的撒花门帘就被人高高打起。头一个进来的人扫了一眼屋子,顿时大吃一惊,连忙朝后头招呼了一声。一时间,三个人全都慌忙进了屋子来,为首的芸儿起头,三人齐齐屈膝行礼。
“四少爷。”
陈衍眼睛一瞪,立时便发起火来:“人都上哪儿去了?门口没人看,屋子也没人守,要是你们不乐意留着,那我……”
“四弟!”陈澜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了,只得开口喝住了他,又淡淡地问,“究竟怎么回事?”
尽管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陈澜,言行举止难免会有什么偏差,但既然此前伤重危险,半个多月昏迷不醒,养伤还得一阵子,她也知道目前不是一味装聋作哑的时候。见三个丫头你眼看我眼,却是都不吭声,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又加重了语气说:“难道真连句话都不会说?”
这时候,打头的芸儿终于抬起头来,脸色很不好地解释说:“小姐,是祝妈妈把咱们都叫了出去,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要不是沁芳姐姐说屋子里还有苏木胡椒守着,我才不会去听她的骂,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和她拌嘴……”
这时候,刚刚板着脸不做声的陈衍又忍不住了,当即呵斥道:“什么祝妈妈,这院子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她这个外人插手了?之前是姐病着,所以她跑过来指手画脚,我也就忍了,现在姐都醒了,这院子里的事哪还有她插嘴的份!”
陈衍本就是爆炭性子,说着说着就站起身来,发狠似的一跺脚道:“以后不许放她进来,知道没有?”
芸儿立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四少爷说的是,奴婢以后一定记住了!”
“好了好了,四弟别浑说一气!”
陈澜见陈衍大发脾气,底下丫头却都是笑嘻嘻的模样,心想这些丫头必是习惯了。见陈衍仍是余怒未消,她就轻咳了一声:“既是祝妈妈叫了你们过去,那就罢了。”
正说着,帘子又一动,却是沁芳进了屋子。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面上仿佛是补了些脂粉,瞧着倒还好。看到床前站着的三个丫头,她自是愣了一愣。
这次却是陈衍抢先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沁芳见陈澜也看着她,她连忙上前讷讷解释道:“今天正好是放月钱的日子,因数目不对,苏木和胡椒领着几个小丫头要出去寻赵大娘理论,奴婢只能死活拦着,最后怎么都拦不住,只能和她们一块走了一趟。奴婢该死,忘了屋子里该留人。”
到了这个份上,陈澜实在是没心思继续追问了。一来她的伤确实还没好,二来情况还没摸清楚,也不知道院子里的人事是否有其他隐患,三来这月钱如何也不是一时半会能问明白的。因此,懒懒又吩咐了几句,她就打发了人下去,连沁芳说让小丫头们来磕头认错的提议都拒了。
人一走,陈衍就忿忿不平地说:“姐,你也太软弱可欺了,祝家的就是没安好心!要不是老太太还在,二婶早就容不下咱们两个了,不就是以为她是侯爷夫人吗?都是因为爹爹当年没能袭爵,否则这些下人也不敢这么势利眼!姐,等我以后做官了,我们就搬出去住!”
十一岁的孩子便惦记着这些,陈澜心中不禁嗟叹,随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摇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下去。而看着陈衍那种仿佛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她也没往心里去,只是笑着又嘱咐了他一番,又从枕边的小匣子里翻出一个荷包给了他。
“这……又是姐亲手做的?针线还是一样好!”陈衍喜滋滋地把荷包揣进了怀里,这才咧嘴一笑,“要过年了,我正想磨着姐做一个呢,没想到你早就预备好了。”
这三天里,陈澜虽不得下床,床上的各种用具却都熟悉了一遍,其中便有这床头匣子里的各式针线。有荷包、扇络子、汗巾、鞋面子……总而言之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哪怕是她从前为了省钱,针线功夫很是不差,甚至还会裁衣服,但那会儿还有缝纫机,如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绣花,她那点针法还真是不够看的。要不是原主留下这么多东西,再加上伤势未好也是一个借口,大过年要送礼时她怎么糊弄?
留着陈衍又坐了一会儿,陈澜终究没有提郑妈妈说的那话,只是吩咐他要小心自个,不要惹麻烦。等他欢欢喜喜走了,陈澜才按着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对这个时代的历史她完全是一抹黑,但无论现代还是古代,这没了爹娘的日子都是一样的,更何况这里的人事比她当初的环境更复杂,更艰难。可是,活着就是希望,她既然重生了,就一定会代替这个失去父母却一心护着弟弟的可怜女孩子好好活下去,也一定会替她好好照顾陈衍!
除了养伤之外,她却得好好想想之前郑妈妈提过的让陈衍搬到外院去的事。陈衍才十一岁,又没有爹娘照顾,孤零零在外院住着,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不但是为了他打算,也是为了自己打算,须知她在这家里目前最大的倚靠,就是这个弟弟了。
阳宁侯府既是占去了整条阳宁街,前后重楼叠院,亭台楼阁不计其数,又从什刹海引活水曰小玉溪,后园竟是有几分江南水乡园林的意味。这座偌大的府邸是当初太宗皇帝御赐,按照公侯伯府的规制,门楼三间五架,金漆兽面锡环,牌匾上的阳宁侯府四个大字则是出自武宗皇帝提拔的第一任内阁首辅张大学士之手。
七间九架的前厅前面是小小的两抱厦,素来是接待一般外客的地方,名曰三德厅。中堂七间九架,名曰福瑞堂,正中一间厅供着太宗皇帝所赐的牌匾御宝,平素并不轻启,只逢年过节或是贵客来临时方才打开。后厅庆禧居则是七间七架,几十年来一直是太夫人朱氏住着。
自从前一代阳宁侯陈永去世之后,朱氏便搬离了此地,在东边的蓼香院居住。然而,她虽没有儿子,但嫡长女嫁入公府,之后不但育有两子两女,而且长女在六年前的皇子选妃中,在众多公侯伯的嫡女中脱颖而出,嫁给了当今皇帝的次子晋王为正妃。
有了这缘故,家里人谁也不敢轻忽这位老祖宗,因而哪怕水涨船高成了侯夫人,二夫人马氏也丝毫不提搬到庆禧居去住的事,只是把原本自己住的紫宁居又扩建了一番。因占了长房芳菲馆的一半地方,她又借口芳菲馆的屋子旧了,把陈澜挪到了西头的锦绣阁,陈衍则是在距离这儿不远的翠竹苑。
锦绣阁名字好听,其实却是整个侯府院阁楼馆中最偏远的地方,无论是到中堂还是后厅,都得先绕过长长的一段夹道,然后从各房的院子前经过。因此,陈澜从前每日里晨昏定省都得走许多原路,听到的冷言冷语多了,越发在锦绣阁里足不出户,只是守着弟弟。
如今此陈澜换成了彼陈澜,对于这个僻静地方却是很满意,也暂时没去改这种固步自封的日子。最初的这些天里,她只是一面足不出户地养伤,一面不动声色地从丫头们口中打探消息。
好在阳宁侯陈家并不信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从前请过塾师教授她们这些姑娘,看书并不是问题。于是,她的床头渐渐多了不少书。只却不是从前她苦读过的什么诗词,而是一些杂书,有的是书房里原就有的,有的是陈衍从前送她的,天文地理游记杂记一应俱全。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窗户上白净的高丽纸经不住风沙蒙上了一层灰时,隔三差五前来诊脉的太医终于是给了好信,说是她的伤已经痊愈了。又将养了几日,当她在丫头们的忙活下穿戴好走出屋子,站在阳光底下,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时,陈澜只觉得郁积多时的心情一下子畅快了起来。
“回头等四少爷从学堂回来,知道小姐大好了,一定会高兴得了不得。”
沁芳一面说一面给陈澜披了一件半旧不新的大红漳绒斗篷。她是个身材中等面貌端庄的丫头,此刻见陈澜披着斗篷仍是一动不动,不禁有些担忧,犹豫了又犹豫,这才低声劝道:“小姐,外头风大,您还是别在风地里站太久,先进屋去吧。老太太免了您两个月的晨昏定省,再过些天就是过年了,您再精精神神地去祭祖也不迟。”
陈澜没做声,扫了一眼院子里的大小丫头,见有的懵懂无知,有的不置可否,有的则是一味低垂着头,却唯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皱了皱眉,仿佛不甚赞同的模样。她前几天能下床在屋子里走动的时候,依稀记得在外屋见过她,仿佛是院子里伺候花草插瓶的丫头,只不知道名字。瞧了一眼,她就收回了目光,又摇了摇头。
“都已经一个月了,哪里就这么娇弱。老太太都让郑妈妈来探望过了,我既好了,总得去问安。你挑两个人跟我去蓼香院,先让人去报一声。”
虽然知道从前陈澜是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的性子,但如今她这番话丝毫驳不得,沁芳也只好答应了,先打发了人去报信,随即留着另一个大丫头芸儿带着两个三等丫头花椒苏木看着屋子,又吩咐小丫头们就在院子里做事,不许随便走动,这才又带着两人伺候陈澜出门。
这是陈澜重生第一次走出屋子,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这座大宅门的景象。沿路庭院深深,两旁尽是一重又一重的院落,所见的下人有老有少,有的二话不说退避一旁行礼,有的则是满脸堆笑上前殷勤探问,虽则陈澜已经打足了精神应对,但跨进蓼香院大门时,还是觉得脑袋有些胀痛,扶了沁芳一把,这才稳了稳步子,也稳了稳心情。
蓼香院正房五间,正中挂着天青色福寿双全纹样的厚实棉帘子。在迎上前来的丫头们簇拥下进了屋子之后,绕过前头琉璃大屏风,穿过一道珠帘到了后头暖阁,陈澜就发现这里远不是她料想中那般冷清。
居中暖榻上坐着的老妇人身穿五福捧寿纹样的宝蓝色纻丝大袄,头上戴着中间缀着一颗翠玉的银鼠皮昭君套,正笑着和旁边的两个少女说话,见着陈澜进来方才移开了目光,正是阳宁侯太夫人朱氏。见人盈盈行礼,她就露出了笑容。
陈澜才一屈膝,就被人拉了起来。拉她的是一个瓜子脸身材窈窕的少女,蜜合色大袖圆领潞绸小袄,发上是点翠卷荷簪,耳上的嵌玉金丁香异常醒目。抿嘴笑了笑,她就把陈澜硬拖到了朱氏跟前,因笑道:“老太太,还说三姐指不定怎么消瘦呢,瞧瞧,气色比从前好多了,这可是因祸得福呢!”
一旁另一个少女也点头附和:“二姐姐说的是,到底是老太太亲自点的太医,治好了三妹的伤,一个月下来,就连三妹秉性脆弱的老毛病都调理得差不多了。”
她们俩一唱一和,满屋子的其他人自是纷纷附和,朱氏也笑了,顺势拉着陈澜的手在身边坐了,又没好气地赶走了那两人:“别和你二姐姐和四妹妹一般见识,要是换成了她们在床上躺上一个月,指不定怎么抱怨呢,哪有你懂事?如今京里谁不知道你这个护着弟弟的义姊,都说我这有福气,竟有这么个仁孝的孙女。”
满屋子莺莺燕燕,绫罗绸缎金玉首饰,陈澜最初几乎晃花了眼,但被人拉着说因祸得福,又有人添了另一番话,她立时警醒了过来。此时听朱氏说她懂事,她就垂下头道:“那都是外人瞎传的,那时候我本没有多想什么,只是一心想着救人。只是,闹得家里不安,又是请大夫又是探视,还让老太太劳神……”
在旁人看来,她那脸上涨得通红,说话又似乎是语无伦次,其余人顿时笑了起来,就连朱氏也是嗔怪地拍了拍她的手。
“爱护弟弟是好的,只以后可小心些。来,快坐吧。”
这一番见礼安慰过后,房中便又分了座次。陈澜坐了右手第一,左手第一是二姐陈冰,左手第二是四妹陈滟,两人一嫡一庶,因而陈滟一直是凡事随着陈冰,仿佛应声虫一般。右手第二则是三房的长女陈汐,她是庶出,母亲却是贵妾,和威国公府沾着远亲,因而她自幼养在京城,竟比陈冰陈滟更傲气些,自始至终都只挂着淡淡的笑容,多数时候都旁若无人地捧着茶,仿佛那汝窑小茶盅比满屋子的人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陈汐沉默,陈冰陈滟妙语连珠,陈澜虽藏拙,但间或也会插上一两句话,每每也能搏朱氏一笑。好一会儿,朱氏突然想起一事,忙吩咐了丫头几句,不多时就捧出一个匣子,说是晋王妃从宫中得来的一盒十支御用监打造的新式宫簪,让她们姐妹几个分。
陈冰喜得无可不可,又站起来缠着道谢。朱氏却只笑着点点头,又看着陈澜说:“澜儿,你伤势刚好,你大表姐听说了也关切得很。这样,她们姐妹一人两支,剩余四支你带回去,就是不戴,也好压压箱子。”
独独越过其他姐妹去,这种出挑的勾当陈澜自是不稀罕。可谦逊了两句,见朱氏执意,她也只能先谢了。接下来自是按照长幼挑选,她在姐妹四人中居次,陈冰先挑了两支长长的点翠嵌宝梅花簪,此时正高兴地瞧着那下头缀的一串珠子夸赞着什么,那丫头又捧着匣子到了她跟前。见里头金玉辉煌,她只瞧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又笑道:“既是老太太和大表姐怜惜我,让我占了大头,不如让三妹妹和四妹妹先挑吧。”
她既这么说,朱氏自是答应了,于是陈滟和陈汐就先后选了一对,等匣子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打开盖子,见里头剩下了一对五寸西番莲金簪,一对三寸玲珑虫草珍珠簪,就不动声色地合上盖子,正要递给身后伺候的沁芳,朱氏就笑道:“别这么快收了。姐妹中间,就你向来素净,如今大病刚好,正该打扮打扮,插上两支我瞧瞧。”
说话间,郑妈妈就主动上了前来,接过匣子一打开,她先是怔了一怔,随即就笑吟吟地将那一对西番莲金簪插在了陈澜发间,又拉着她到朱氏面前,自是好一番夸赞。陈澜见郑妈妈又捧来了镜子,只看了一眼就微微笑道:“以前不是不戴,只是在头上沉得慌,刚刚还觉得那对珍珠簪省事,想不到这对西番莲给郑妈妈巧手一扮竟是变样了。”
“那是,都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也该添些赤金的首饰。”
朱氏面色如常地摆了摆手,陈澜回座坐下,郑妈妈又把匣子交给一旁的沁芳。这时候,一直坐着的陈冰突然开口道:“郑妈妈自然是巧手,可老太太身前的人,哪个又不是巧手?今天趁着老太太高兴,我倒想求您一个人呢!”
朱氏一愣,随即就冲着陈冰笑道:“你个丫头,又来趁机算计我面前的人。说吧,你要谁,我忖度忖度。”
陈冰闻言顿时大喜,连忙上前到了朱氏椅子前盈盈一礼,又眨眨眼睛道:“老太太面前的姐姐一个比一个出色,哪能怨我眼馋?我屋子里的绫儿大了,正好要放出去,想求老太太把珍珑姐姐赐了给我。”
一听话题一下子转到了这个,陈澜立时想起之前郑妈妈所说的事,当即悄悄瞟了一眼过去,却见她并没有注意自己,而是脸色微微一凝,目光却看向了朱氏背后的一个丫头。发现不但是郑妈妈,屋子里其他人也都打量着那边。
只见那叫珍珑的丫头容长脸,身材中等,眉眼如画,青色的缎子小袄外头罩着绿色的蕉布比甲,越发衬得肤白如玉,眼若晨星,确实异常出众。此时见人人都看着她,她不免有些不自然,忙低下了头。朱氏侧头饶有兴味看了她一眼,就问道:“冰儿既要你,你可愿意去?”
闻听此言,珍珑忙上前跪了,头也不抬地说:“奴婢全听老太太的。”
“那好。”朱氏这才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冰道,“便宜你这丫头了!不过我那儿还有几件针线活她在做,还得过几天你才能领回去。”
“谢老太太!”
陈冰拜谢的同时,珍珑也连忙磕头。只瞧着这慈孝的一幕,陈澜也就顺势站了起来:“老太太顾惜二姐姐,我也想沾个光。之前我养伤时,郑妈妈祝妈妈前来看我,偏巧看到院子里丫头们不像样子。老太太是知道我的,再没一个妥当人看着,我那院子只怕更乱了。求老太太看着我诚心诚意的份上,随手在屋子里挑个姐姐给我吧!”
此时此刻,朱氏的笑容顿时更深了些:“好啊,今天是都约好的不成,一个个都来算计我的人!听听澜丫头说的,随手挑个人,我屋子里莫非一个扫地的都比你们那的强些不成?”
陈澜只是微笑:“二姐姐都要走了老太太心爱的人,我不好意思,自然只能求老太太随手指一个姐姐给我,老太太总不会厚此薄彼吧。”
听陈澜这么说,郑妈妈就在旁边凑趣道:“这话原不错,老太太几十年治家,一个扫地的也有规矩法度,自然是比那些贪玩的丫头们强。三小姐那里确实得有人镇着,上回祝家的和我一块去那探视,只一会儿,她出来之后,就气得把大小丫头们都叫到一块训了一顿。”
“哦?”朱氏眉头一挑,随即就舒展了开来,“罢了,那索性就让红螺去吧。她和珍珑一般年纪,两人又要好,珍珑走了,她留下也寂寞。”
不等屋里人反应过来,她又指着陈滟和陈汐说道:“还有你们,两个姐姐都开了口,我答应了,也不能委屈了你们,澄心和明珰就给了你们姊妹吧,免得人说我偏心。再说,你们也大了,身边只有两个二等四个三等也不够,如今先补上一个,回头等过了年再加一个,三等的好办,看着差不多的就慢慢添起来。”
此话一出,屋子里众人除了笑着拜谢,全都道老太太心疼孙女,几个丫头也纷纷上来磕头。朱氏眼看除了珍珑之外的三个人分别往新主人旁边站了,就对旁边的郑妈妈说道:“澜儿伤才好,她那院子又太远,只红螺一个未必镇得住,你也常常往那里瞧瞧,替她看着些,免得又有谁看着她那里的丫头们不像样,心里不痛快训一顿。”
这会儿已近中午,又说笑了一阵,就有丫头上前低声问郑妈妈是否摆饭,朱氏正好听见了,少不得吩咐把孙女们都留下,也好热闹热闹。听到这话,陈澜顺势就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了几许疲色。果然,郑妈妈看了几位小姐一眼,就提醒说陈澜伤势刚好。
有她这一提,朱氏自然就端详了一番陈澜,点了点头说:“也罢,澜儿今天也累了,先回去好好歇着,留着她们姐妹三个陪我这老婆子吧。”
陈澜推辞两句,便不好意思地答应了,拜别之后就带着沁芳和新来的红螺出了屋子。从烧着地龙的温暖屋子里乍然到了外头,她尽管已经穿上了那件斗篷,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从院门出去,顺着夹道走到拐角处,眼看就要到了二房的紫宁居,她突然听到后头传来了一声唤,回头一瞧却见是一个丫头手拿一件大衣裳,匆匆追了过来。
“三小姐,刚刚老太太问您进来时穿什么避寒的衣裳,下头人答了,老太太说太单薄,立刻让奴婢翻箱子找出了这件鹤氅。”那丫头一面说一面抖开鹤氅,又笑道,“这是去年过冬晋王妃孝敬的,因老太太衣裳多,颜色又太鲜艳,所以就一直搁着没穿。这是玫瑰紫的茧绸面子,灰鼠里子,最是轻薄暖和。三小姐身体弱,眼下就穿上吧。”
今天病刚好就这么出来一趟,陈澜只是为了不让人挑礼数,另外也是认认人摸摸情况,结果回去的时候捎带了一匣四支金簪,还有一个二等丫头,如今又特意追上来送一件鹤氅,她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记忆之中,她对朱氏这位老祖宗只有敬畏并无亲近,朱氏对她这个孙女也只是平常,决计比不上二房三房的那些个小辈,今天却额外看顾,这决不能用什么伤势初愈亦或是怜惜等等来解释。听那丫头说老太太说不用去谢了,她便半推半就由着那丫头服侍她穿上,正在系带子的时候,她就看见紫宁居那边有两个婆子探头探脑,但很快就缩了回去。
正如那丫头所说,这件鹤氅又轻又暖,玫瑰紫的茧绸面子上用金线绣出了牡丹纹样,边缘则是用黑线勾勒云纹,里头的银鼠里子全都是软和的大毛,远比她那一件漳绒斗篷来得暖和。穿着这新得的鹤氅经过紫宁居门口时,她随眼一瞥就瞧见院子里好几个人都在偷偷看着,心里渐渐有了数目。等到回了锦绣阁,进了自个那间屋子,她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红螺虽是朱氏屋里的二等丫头,但侯府里除了几位老爷夫人,小一辈的少爷小姐们身边最高的也就是二等,因此自然是看待不同。之前留下的芸儿等人迎了出来,得知红螺是自家主子亲自向老太太求的,众人全都是有些呆愣,尤其芸儿更是眼神一闪,等陈澜吩咐她收拾地方给红螺安置,她方才回过神应了,又把人带了出去。
相比蓼香院那里的雍容华贵,如今再看自己的锦绣阁,陈澜不禁自嘲地一笑,心想就连炭火也比不上那里烧得旺。脱下那件鹤氅换上家常大袄之后,她就将其拿在手中仔仔细细地瞧着,发现确实是簇新的。
沁芳捧着那个首饰匣子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小姐,这两对金簪还是收在原来的地方?”
陈澜这才抬起了头,见屋子里只有沁芳在,外间也没什么动静,她抬眼打量着沁芳,也不接这话茬,突然径直问道:“我开口向老太太要人,你似乎不太乐意?”
沁芳吓了一跳,连忙死命摇头,旋即就双膝点地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这是干什么!”陈澜一把将沁芳拉了起来,又嗔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之前郑妈妈祝妈妈来时你睡着了,是因为连着几天不眠不休,难免发困。只你以后见着她不用这么畏缩,越是怕,她的气势越盛。如今是在我院里,难道她还敢像你是小丫头时那样罚你?”
沁芳一想到当初在马夫人院里,被祝妈妈罚顶着青砖跪在日头底下,险些昏厥的过往,顿时打了个寒噤,可见陈澜那明亮的眼神,她的心里才好受了些,却仍是摇了摇头:“小姐犯不着和二夫人过不去,这侯府里头,毕竟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
这一个月中,陈澜大致摸清楚了侯府的情形,结果就是她彻底认清了自己身边的情势有多艰难。从屋子里的二等三等丫头到院子里的小丫头,没有一个是父母还在时分到她身边的,就连沁芳,也不过服侍了她三年光景,因为老实本分,平日也忠心,于是自是最得力。
正因为如此,郑妈妈既然暗示过了,她就紧跟着陈冰向朱氏要了人,想不到朱氏竟是似乎早有打算,把红螺给了她之外,紧跟着又给了陈滟陈汐一人一个丫头。
此时,她就摆了摆手说:“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我也想通了,别人不和我过不去,我自然不会和别人过不去。能忍的我自然会忍,不能忍的,未必不能想出连消带打的法子。”
她这么说,沁芳眼睛就红了。她把匣子往旁边的海棠高几上一放,她就上前跪了下来:“多谢小姐信得过奴婢。奴婢只是觉得,今天既是要丫头,小姐应该和二小姐一样,自己指名要一个。红螺毕竟是外头买进来的,在府中没根没基没依没靠的,哪里像珍珑。珍珑的爹是先头老侯爷得力的管事,如今管着府里最大的两处绸缎庄,经手的银钱最多。她的娘专管四季节日往各家府里送礼请安的事,也是有头有脸。红螺虽和珍珑还好,可因为是外头进来的,老太太面前其余人都颇为妒忌她。这样一个人跟着小姐有什么用?”
听了这番话,陈澜只觉得面前这个丫头很称自己的意。老实便意味着不会自作主张,内敛而不会不张扬,至于没用,能看着这些,就不单单是忠心。因此,她笑着冲沁芳点点头道:“你说得这些都对,果然是仔细人。这些有的没的就别多想了,既然红螺都来了,你就先带着她熟悉这儿的情形,多敬着她些。她既是外头来的,总有些认生。”
说不动陈澜,沁芳只得叹了一口气,应下此事,随即又问道:“屋子里的事情原是我和芸儿各管几桩,小姐打算让红螺管什么?”
“既然是老太太的人,让她管首饰和银钱吧。”
陈澜说完,也不去看大为吃惊的沁芳,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屋子里的人背景简单并没有什么,指名要人才是招摇。再说,四个二等丫头,三个都能让她们姐妹带走,偏偏珍珑还有几件针线活不曾做好,得在老太太那再留几日,哪有这么巧的事?
看来,那位老祖母也不愿意让二房的人把好处占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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