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古姻缘天定,不由人力谋求。有缘千里也相投,对面无缘不偶。仙境桃花出水,宫中红叶传沟。三生簿上注风流,何用冰人开口。
《西江月》这首词,说人的婚姻,都是前生注定,不是人的力量可以勉强的。
大宋景祐年间,杭州府有一个人,姓刘,名秉义,出身于医生世家。刘公妻子谈氏,生了一双儿女。儿子叫刘璞,二十岁,仪表非凡,已聘下孙寡妇的女儿珠姨为妻。刘璞自幼勤勉读书,学业已成。十六岁时,刘秉义想让他弃文学医,刘璞立志成就一番大事,坚决不肯改行。女儿小名慧娘,一十五岁,已接受了邻近开生药铺裴九老家的聘礼。慧娘长得姿容艳丽,意态妖娆,非常标致。怎见得?只见:
蛾眉带秀,凤眼含情,腰如弱柳迎风,面似娇花拂水。体态轻盈,汉家飞燕同称;性格风流,吴国西施并美。蕊宫仙子谪人间,月殿嫦娥临下界。
刘公见儿子长大成人,和刘公妻子商议,要给他完婚。正等着让媒人到孙家去说,恰好裴九老也让媒人来说,要娶慧娘。
刘公对媒人道:“多多禀报裴亲家,女儿年纪还小,一些妆奁还没准备齐全。须再过一段时间,等小儿完了婚,才轮到女儿的婚事。眼下断然不能从命!”媒人得了准话,回复裴家。
裴九老因是老年得子,爱惜如珍宝一般,恨不能一阵风就把他吹大,早早地给他完了婚事,生儿育女。现在见刘公推托,很不高兴。又央求媒人到刘家说道:“令爱今年一十五岁,也不算小了。一到我家来,就如女儿一般看待,决不为难她。就是嫁妆多少,只凭亲家,并不计较,特别希望亲家能委屈一下应允了。”
刘公打定主意要先给儿子完婚,然后再嫁女儿,媒人往返了几次,始终是一个不答应。裴九老无奈,只得忍耐。
刘公回绝了裴家,央求媒人张六嫂到孙家去说儿子的婚事。
孙寡妇娘家姓胡,嫁给丈夫孙恒,原本是旧家子弟。自十六岁成亲,十七岁就生下一个女儿,名珠姨。才隔一岁,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孙润,小字玉郎。两个儿女,还在襁褓中,孙恒就亡故了。幸亏孙寡妇有些气节,跟着养娘,守着这两个儿女,不肯改嫁,因此大家都叫她孙寡妇。
光阴迅速,两个儿女,渐渐长大成人。珠姨许给了刘家,玉郎从小聘定善丹青徐雅的女儿文哥为妻。
珠姨、玉郎都长得一样的美貌,就如良玉碾成、白粉团就一般。加上资性聪明,儿子善于读书,女儿工于针指。两个不只才貌双美,而且还孝悌兼全。
张六嫂来到孙家传达刘公的意思,要选一个吉日娶小娘子过门。孙寡妇母子相依为命,本意想要女儿再在家呆一段时间,因想到男婚女嫁是一件大事,只得答应承诺,对张六嫂道:“禀报亲翁亲母,我家是孤儿寡母,没什么大嫁妆陪送,不过是一些平常的粗布衣裳,凡事别要求尽善尽美。”张六嫂回复了刘公。
刘公备了八盒羹果礼物,连同结婚的日子一起送到孙家。孙寡妇接受了结婚的日子,急忙置办出嫁东西。看看日子已近,母女不忍分离,整天哭哭啼啼。
谁想刘璞因伤风后,出汗虚了,变成了伤寒症,不省人事,病势十分危急。吃的药就像泼在石头上,没有一点用,求神问卜,都说是没救了。吓得刘公夫妻魂飞魄散,守在床边,吞声对哭。
刘公和刘公妻子商量道:“孩儿病势这么沉重,估计一定成不了亲。不如先回绝了孙家,等病好了,再选一个日子成亲吧。”
刘公妻子道:“老官儿,你这么大年纪了,这种事难道还不晓得?大凡病情凶险,必须用喜事冲一冲就好了。就是没有说亲的,尚且还要特意去求上一门亲,我们儿子成亲如今已经是现成的事情了,怎么反倒要回绝呢?”
刘公道:“我看孩儿的病,凶多吉少。如果娶回家冲得好,这是万千之喜,什么都不必讲了,倘或不好,可不是害了人家女儿有了一个晚嫁的由头?”
刘公妻子道:“老官,你只顾了别人,却不顾自己。你我费了这么多心机,定下一房媳妇。谁知孩儿命薄,到了成亲的时刻却又生起病来。今天若是回绝了孙家,孩儿没事,不用再提。万一有一些山高水低,有什么把柄,那先前的聘礼能退还了一半,也算是她们忠厚了。这样一来,岂不是人财两失?”
刘公道:“依你便要怎样?”
刘公妻子道:“依着我,吩咐了张六嫂,不要提起孩儿有病,竟直接娶回家,就如养媳妇一般。若是孩儿病好,另择吉日成亲。倘若一病不起,媳妇改嫁的时候,我家原先下的聘礼和各项花费,少不得办足了,放她出门,这岂不是一个万全之策?”
刘公的耳朵原本就是用棉花做的,就依着老婆,忙着去叮嘱张六嫂不要泄漏了儿子病情。
自古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刘公即便想瞒着孙家,哪知他隔壁的邻居,姓李,名荣,曾在别人家管过当铺,大家都叫他李都管,为人极是刁钻,专门打听别人家里的细事,喜欢说长论短。因为他做主管时,得了一些不义之财,手中有钱,他和刘公两家的房子屋基相连,便想要强买刘公家的房子,刘公不肯,为此,两人面和心不和,巴不得刘家有什么事故,幸灾乐祸,晓得刘璞生病危急,满心欢喜,连忙去报知孙家。
孙寡妇听说女婿病凶,恐怕耽误了女儿,就让养娘去叫张六嫂过来询问。张六嫂打算不说,又怕刘璞的病情有变,以后落孙寡妇的埋怨;想要说了,又怕刘家见怪。事情真是左右两难,欲言又止。
孙寡妇见她半吞半吐,越发盘问得急了。
张六嫂隐瞒不过,就说道:“偶感伤风,原不是什么很大的病,调养到成亲时,估计也一定好了。”
孙寡妇道:“听说他的病情十分沉重,你怎么说得这般轻巧容易?这事不是当玩的。我受了千辛万苦,守得这两个儿女成人,如珍宝一般!你如果不把情况弄清楚,糊里糊涂地赚走了我的女儿,将来少不了要和你拼命,那时就请你别见怪了。”又道:“你去对刘家说,若果然病重,何不等病好了,再另择日子。终究儿女年龄还小,何必这么急迫?问明白了,快来回报一声。”
二
张六嫂领了话,正要出门,孙寡妇又叫了回来,道:“我晓得你决不会回我实话,我让养娘跟你去走一趟,就知道底细了!”
张六嫂听说让养娘同去,心里着急道:“用不着,我好歹不耽误大娘的事。”
孙寡妇哪里肯听,教了养娘一些话,跟张六嫂同去。张六嫂甩脱不掉,只得一起去刘家。
恰好刘公出门,张六嫂欺负养娘不认识,便道:“小娘子稍等,我去问一句话就来。”急忙走上前,把刘公拉到一边,将孙寡妇刚才的话细说了一遍。又道:“她因放心不下,特让养娘同来讨一个实信,现在要怎么回答她呢?”
刘公听说养娘前来看儿子的病情,手足无措,埋怨道:“你怎么不阻拦住了?还要和她同来!”
张六嫂道:“再三拦阻,如何肯听!让我也没办法。如今且留她进去坐了,你们去从长计议好后再回她话,不要连累我日后受气。”还没说完,养娘已经走了过来。
张六嫂就道:“这位便是刘老爹。”
养娘深深地道了一个万福。刘公还了礼道:“小娘子请里面坐。”一起进了大门,到客座内。
刘公道:“六嫂,你先陪小娘子坐一会儿,我去叫老婆出来。”
张六嫂道:“老爹自便。”
刘公急忙走到里面,一五一十,说给刘公妻子听了。又说:“如今养娘就在外面,怎么回她?倘若要进来探看孩儿,又要怎么掩饰?不如改了日子算了!”
刘公妻子道:“你真是一个死货!她接受了我们家的聘礼,便是我们家里的人了,怎么怕她?不要着急,我自有道理。”便叫女儿慧娘:“你去将新房收拾整齐,留下孙家养娘吃吃点心。”慧娘答应后自去。
刘公妻子就来到外边,和养娘相见,问道:“小娘子来访,不知亲母有什么话要说?”
养娘道:“俺大娘听说大官人身体有恙,放心不下,特意叫我前来问候。二来禀报老爹大娘:若大官人病体刚刚痊愈,怕是不能成亲,不如再停一段时间,等大官人身子健旺,再另选一个吉日算了。”
刘公妻子道:“多承亲母过于挂念,大官人虽然身子有一点不好,却是偶然伤风,原本就不是什么大病。若要另择日子,这万万不能。我们小人家的买卖,千难万难,才勉强维持得妥当。如果错过了,岂不是又要费一番手脚。况且有病的人,正要用喜事来冲一冲,他的病也容易好。经常看见别的人家要省事的时候,还要借这病来见喜,何况我家吉期已经送过去好多天了,亲戚都下了贴儿请吃喜筵,如今忽然就换了日子,他们即便不说你家不肯,也必定认为我们娶不起媳妇。话传开了,岂不被人耻笑,坏了我家的名声。麻烦小娘子回去禀报亲母,不必担忧,这婚期和我家的干系太大了!”
养娘道:“大娘的话虽然说得对。请问大官人睡在何处?待我候问一声,好回家去报告大娘,也叫她放心!”
刘公妻子道:“刚才服了发汗的药,正在房间里熟睡,我替小娘子代言吧。大家的意思都在刚才所说的话里了,也没有别的什么好说的。”
张六嫂道:“我原本就说只是偶然伤风,不是什么大病。你们大娘,却不肯相信,又要你前来。现在才知道老身不是说谎的了。”
养娘道:“既然如此,我就告辞吧!“便要起身。
刘公妻子道:“哪有这种道理!光忙着说话了,茶也还没有吃,如何就去?”就邀到里边,又道:“我房里不太干净,就去新房里坐坐吧。”带进新房,养娘举目一看,摆设得十分齐整。
刘公妻子又道:“你看我家诸事齐备,如何肯再改日子?就是成了亲,大官人倒是还要留在我的房中歇宿,等身子痊愈了,然后再同房哩!”养娘见他准备得齐全,信以为真。
当下刘公妻子叫丫鬟拿出点心茶来摆上,又让慧娘也过来相陪。养娘心里想道:“我家珠姨是极标致的了,没想到这女娘也这么出色!”喝了茶,作别出门。
临行,刘公妻子又再三嘱咐张六嫂:“务必来回复我一声!”
养娘跟着张六嫂回到家中,将上面的事说给主母听。孙寡妇听了,心中倒没了主意,想道:“想要应允了,恐怕女婿真的病重,变出一些不好事情来,害了女儿。打算不应允,又怕女婿果真是小病已愈,耽误了吉日。”疑惑不定,就对张六嫂道:“六嫂,等我们商量好了,明天早上再来取回信吧。”
张六嫂道:“正是,大娘慢慢计较计较,老身明早过来。”说完自去。
孙寡妇与儿子玉郎商议:“这事怎么打算?”
玉郎道:“想起来还是病重,所以不要养娘相见。如今一定要回他另择日子,他家也没办法,只得罢休。但是白费了他家送来的这些东西,显得我们家没有情义,倘若后来病好见面的时候,会觉得不好意思。若是依了他们,又怕果真有变,那时进退两难,懊悔却便迟了。依我的意思,这里有一个两全的办法,不知道母亲愿不愿意听?”
孙寡妇道:“你且说是什么两全之策。”
玉郎道:“明早叫张六嫂去说,日子便依着他家,嫁妆一点儿不带。见喜过了,到第三天就要接回来,等病好了,连嫁妆一起送过去。这样,纵使有什么变故,也不受他们拉拢,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孙寡妇道:“你真是一个孩子家见识!他们一时假意应承娶了过去,过了三天,却不肯放回,到时怎么办?”
玉郎道:“如此,要怎么办才好?”
孙寡妇又想了一想道:“除非明天叫张六嫂依此去说,到了吉日叫姐姐闪过一边,把你假扮了送过去。皮箱里带一副道袍鞋袜,预防到了三天后,允许你回来,就不消再说什么。倘若不允许,就先住在那里,看个结果。倘有三长两短,你取出道袍穿了,竟自己走回家,哪个能拉得住你!”
玉郎道:“别的事便可,这事却使不得!一旦后来被人晓得,让孩儿怎么做人?”
孙寡妇见儿子推却,心中大怒道:“纵别人晓得,不过是玩笑的事,有什么大坏处!”
玉郎平昔孝顺,见母亲发怒,连忙道:“孩儿愿意去便是了。只是不会梳头,怎么办?”
孙寡妇道:“我让养娘去服侍你便是了。”
计较已定,次早张六嫂来讨回音,孙寡妇和她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若是依得,便娶了过去。依不得,便另择日子吧!”
张六嫂回复了刘家,所提条件一一答应。
你说她为何就肯了?只因刘璞病势更加严重,为防备不测,只要媳妇哄到了家里,便是买卖了。所以将错就错,更不要争长竞短。
哪知孙寡妇已经先参透机关,将一个假货送过来,使得刘公妻子把事情做反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正是:周郎妙计高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
到了吉日,孙寡妇把玉郎妆扮起来,果然和女儿没有两样,连自己也认不出真假。又教了一些女人的礼数。各方面都妥了,只有两个地方难以遮掩,恐怕露出事来。哪两件?第一件是脚和女孩子的不同。那女孩子的小脚娇俏有致,一对凤头,露在湘裙下面,莲步轻移,如花枝招展一般。玉郎可是一个男子汉,一只脚比起女孩子的有三四只那么大,虽然用扫地长裙遮了,可是让他缓行细步,终究还是有一些怪怪的。这脚是在下边,没有人会掀起裙子看,还隐藏得了。第二件是耳上的环儿,这是女孩子平时就常戴的饰物,爱轻巧的,也少不得戴一对丁香儿,就是非常贫困的小户人家,没有金的银的,就是铜的锡的,也要买一对儿戴着。今天玉郎扮做新人,满头珠翠,若是耳上没有环儿,这成了什么模样?他的左耳还有一个环眼,是小时提防难养打的,那右边却没有眼儿,怎么戴得了?孙寡妇左思右想,想出一个计策来。你说是什么计策?她叫养娘讨要了一片小小的膏药,贴在右耳上。若是别人询问,只说是环眼长着疮,不能戴耳环,露出左耳上面的眼儿来掩饰。准备妥当,把珠姨藏在一间房子里,专心等候迎亲的人前来。
到了黄昏时候,只听得鼓乐喧天,迎亲轿子已经到了门口。张六嫂先进来,看见新人打扮得如天仙一般,好不欢喜。眼前不见玉郎,问道:“怎么不见小官人?”
孙寡妇道:“今天忽然身子有一些不舒服,睡在房间里,起不了床。”
那婆子不知内情,没有再问。孙寡妇将酒饭犒赏了来人,赞礼的人念起诗赋,请新人上轿。玉郎兜上方巾,向母亲作别。孙寡妇一路假哭,送出门来。玉郎上了轿子,孙寡妇叫养娘跟着,随身只有一只皮箱,更无一点儿嫁妆。
孙寡妇又叮嘱张六嫂道:“和你说过,三天就要送回家的,千万不要失信!”
张六嫂连声答应道:“这个自然!”
迎亲的,一路笙箫吵杂刺耳,灯烛辉煌,到了刘家门口。赞礼的人进来说道:“新人将要出轿,没有新郎迎接,难道就让她独自拜堂不成?”
刘公道:“这可要怎么办才好?就不要拜了吧!”
刘公妻子道:“我自有道理,叫女儿陪拜便行了。”就让慧娘出来相迎。
赞礼的人念了阑门诗赋,请新人出了轿子,养娘和张六嫂在两边扶着。慧娘相迎,进了中堂,先拜了天地,再拜公姑亲戚。双双却是两个女人同拜,随从的人没有一个不掩口大笑。都相见过了,然后姑嫂对拜。
刘公妻子道:“现在就到房间里去给孩儿冲喜。”
乐人吹打,引新人进房,来到卧床边,刘公妻子揭起蚊帐,叫道:“我的儿,今天你娶媳妇来家里冲喜,必须挣扎精神才行。”连叫了三四次,并不吱声。刘公用灯一照,只见脑袋歪在了一边,昏迷过去了。原来,刘璞病得身子虚弱,被鼓乐一震,所以一下子便昏迷了。
当下,老夫妻手忙脚乱,掐住人中,让人取了热水,灌了几口,出了一身冷汗,才苏醒了过来。
刘公妻子叫刘公看着儿子,自己带新人进新房中去。揭起方巾,用眼一看,美丽如画,亲戚无不喝彩。只有刘公妻子心里反觉苦楚,她想:“媳妇这般美貌,与儿子正是一对儿。若能双双服侍老夫妻的暮年,也不枉一辈子辛苦。谁能想到他竟然没有这福气,临到成亲却染上了大病,十分中倒有九分不妙。倘有一差两误,媳妇少不得要嫁给别人,这眼面前岂不是一场空欢喜!”
玉郎抬眼一看,在那么多的亲戚中,只有姑娘生得风流标致,想道:“好一个女孩子,可惜我已经定了亲。如果早知这个女孩子这么出色,一定要求她为妻。”
这边玉郎正在赞美羡慕,谁知慧娘也在心里想道:“一向张六嫂说她标致,我还不信,真没有想到话不虚传。只可惜哥哥没有福气享用,今夜叫她孤眠独宿。若是我的丈夫也像他这样美貌,我这一辈子便称心如意了,只怕不能够啊!”
刘公妻子请众亲戚赴过花红筵席,各自分头歇息。赞礼的人和乐队,全都已经打发走了。张六嫂没有睡的地方,也自行回家。
玉郎在房间里,养娘给他卸了首饰,点了蜡烛坐着,不敢就睡了。
刘公妻子和刘公商议道:“媳妇刚嫁到我们家来,如何就让她一个人睡?可让女儿去陪伴。”
刘公道:“这样安排只怕不稳妥,也不方便,就让她自个儿睡吧。”
刘公妻子不听,对慧娘道:“你今夜就陪嫂子在新房里睡,省得她一个人怕冷清。”
慧娘正喜欢着嫂子,听见说让她相伴,正合她意。
刘公妻子带慧娘来到新房里,道:“娘子,只因你官人有些小恙,今天不能同房,特意让小女过来陪你同睡。”
玉郎怕露出马脚,回道:“我从来最怕生人,还是不用了吧。”
刘公妻子道:“呀!你们姑嫂年纪相仿,就如同姊妹一般,正好相处,怕什么!你若是嫌睡不安稳,就各自盖一条被子,便不妨碍了。”
对慧娘道:“你再去收拾一条被子过来。”
慧娘答应后离去。
此时,玉郎又惊又喜。喜的是心里头正爱着姑娘标致,没想到天与其便,刘公妻子让她来陪睡,这事便有几分可能了;惊的是怕她不同意,一时间大声叫喊起来,反而坏了自己的事。又想道:“这次要是错过了,后会难逢。看这姑娘的年纪正当时,估计情窦也已经开了,一定要用法子慢慢撩拨热了,不怕不上我的钩!”心里正想着,慧娘叫丫鬟拿了被子同进房来,放在床上。
刘公妻子起身,同丫鬟离去。慧娘将房门关上,走到玉郎身边,笑容可掬,就说道:“嫂子,刚才看见你一点儿东西都没吃,现在莫不是饿了?”
玉郎道:“我倒是还不饿。”
慧娘又道:“嫂子,今后要什么东西,可尽管对我说,我自然会去帮你拿来,不要害羞不肯说。”
玉郎见她心意殷勤,心下暗喜,答道:“多谢姑娘美意。”
慧娘见灯上结着一个大灯花儿,笑道:“嫂子,好一个灯花儿,正对着嫂子,它可也知道是你大喜啊!”
玉郎也笑道:“姑娘休要取笑,应该是姑娘的喜信。”
慧娘道:“嫂子倒会开人家的玩笑。”
四
两个继续聊了起来。
慧娘道:“嫂子,夜深了,请睡吧。”
玉郎道:“姑娘先请。”
慧娘道:“嫂子是客,我是主,怎敢僭越先睡!”
玉郎道:“这个房间里姑娘才是客。”
慧娘笑道:“这样子我就占先了。”便解衣先睡。
养娘见两个人在相互取笑,觉道玉郎不怀好意,低声说道:“官人,你一定要斟酌,这事可不是当作玩儿的。倘若大娘知道了,连我也不好交待了。”
玉郎道:“不消你嘱咐,我自己晓得!你自己去睡吧。”养娘便去旁边打了一个铺子睡下。
玉郎起身携着灯儿,走到床边,揭起帐子照看,只见慧娘卷着被子,睡在里床,见玉郎拿灯来照,笑嘻嘻地说道:“嫂子,我已经睡下了,你照我干什么?”
玉郎也笑道:“我看姑娘睡在哪一头,才好过来睡。”
把灯放在床前的一只小桌子上,解衣入帐,对慧娘道:“姑娘,我和你一头睡吧,也好说一会儿话玩玩儿。”
慧娘道:“如此最好!”
玉郎钻进被子里,脱了上身衣服,下身小衣却穿着,问道:“姑娘,今年青春多少?”
慧娘道:“一十五岁。”
又问:“姑娘许配的是哪一家?”慧娘怕羞,不肯回答。
玉郎把头挨到她的枕头上,附耳道:“我和你一样是女儿家,何必害羞。”
慧娘方才答道:“是开生药铺的裴家。”
又问道:“可曾听见说成亲的吉日在哪一天?”
慧娘低声道:“近日他家曾让媒人再三来说要尽快成亲,爹说我年纪还小,回绝了他们,要再缓一段时间哩。”
玉郎笑道:“回绝了他家,你心下不气恼么?”
慧娘伸手把玉郎的头推下枕头,道:“你不是一个好人!哄了我的话,便来捉弄人。我若是气恼,你今天夜里心头里还不知道怎么恼着哩!”
玉郎依旧又挨到枕头上道:“你说说,我有什么恼的?”
慧娘道:“今夜成亲没有一个对儿,怎么不恼?”
玉郎道:“如今有姑娘在这里,便是一个对儿了,又有什么可恼的?”
慧娘笑道:“这么说,你是我的娘子了。”
玉郎道:“我年纪比你长,丈夫还是我。”
慧娘道:“我今夜替哥哥拜堂,就是哥哥一般,丈夫还该是我。”
玉郎道:“大家不要争,只做个女夫妻吧!”两个说疯话玩乐,更加亲热。
养娘恐怕玉郎弄出事来,睡在旁边的铺子上,眼睛也不合上。听着他们起初还说话嘻笑玩耍,再往后只听见床棱摇曳,气喘吁吁,已知二人成就了那事,暗暗叫苦。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慧娘自去母亲房中梳洗。养娘替玉郎梳妆,压低声音说道:“官人,你昨夜自己这般说了,却又口不应心,做下那事!倘被他们晓得了,要怎么处理?”
玉郎道:“又不是我去找她,是她自己送上门来,叫我怎么推却!”
养娘道:“你必须拿住主意才行。”
玉郎道:“你想,这样花一般的美人,同睡一床,即便是铁石人也忍耐不住,叫我如何忍耐得了!你若是不泄漏,更有谁会晓得?”妆扮完,来刘公妻子房里相见。
刘公妻子道:“儿,环儿也忘戴了。”
养娘道:“不是忘了,因为右耳上的环眼儿生了疮,戴不了,还贴着膏药哩。”
刘公妻子道:“原来如此。”
玉郎依旧来到房中坐下,亲戚女眷都来相见,张六嫂也到了,慧娘梳裹罢,也来到房中,彼此相视而笑。这一天,刘公请内外亲戚吃庆喜筵席,大吹大擂,一直喝到了晚上,各自辞别回家。慧娘依旧来伴玉郎,这一夜颠鸾倒凤,海誓山盟,比昨晚加倍恩爱。
看看过了三天,二人行坐不离。倒是养娘捏着两把汗,催玉郎道:“如今已过三天,可对刘大娘说一说,咱们回去吧!”
玉郎与慧娘正火一般地热烈,哪想回去,假意道:“我怎么好启齿说要回去?必须是母亲叫张六嫂过来说才行。”
养娘道:“也说得对。” 就立刻回家了。
五
孙寡妇虽然将儿子假扮了女儿嫁了过去,心中却怀着鬼胎,心里着急,又不见张六嫂回来报信。眼巴巴盼到第四天,养娘才回家,连忙上前询问。养娘将女婿病情凶险,姑娘陪拜,夜间同睡相好的事,细细说给她听。孙寡妇跺脚叫苦道:“这事一定是做出来了!你快去找张六嫂来。”养娘去了没多久,跟张六嫂一起过来了。
孙寡妇道:“六嫂前天讲好了三天便送回来,现在三天已经过了,劳烦你前去说一声,快些送我女儿回来!”
张六嫂得了言语,同养娘一起来到刘家。恰好刘公妻子在玉郎房中闲聊,张六嫂便将孙家要接新人回家的话说了。玉郎、慧娘不忍割舍,倒在心里暗暗想道:“但愿不应允便好。”
谁想刘公妻子真地说道:“六嫂,你媒也做老了,难道这样的事还不晓得?自古以来,可有三天媳妇便回娘家去的道理?前天她不肯嫁过来,这也没办法。现在既然已经嫁到了我家,便是我家的人了,还想称她的意?我千难万难,娶了一个媳妇,到了三天便要回去,是人就不应当讲这话。既然如此舍不得女儿,何不当初就不许配给人家?她自己也有儿子,少不得也要娶媳妇,看她可肯三天便放回家去?听说亲母是一个知礼的人,亏她怎么说得出来?”一番话,说得张六嫂哑口无言,不敢回复孙家。
那养娘恐怕有人闯进房里,撞破了两个人的丑事,倒是一直紧紧地守着房门,也不敢回家。
刘璞自从结亲这天晚上,被惊出一身冷汗,身体竟然渐渐痊愈起来。晓得妻子已娶回家,人长得十分标致,心里欢喜,这病便越发感觉好得快了。过了几天,挣扎起来,半眠半坐,日渐健旺,自己也可以梳妆打扮了,要到房中来看看自己的新婚妻子。刘公妻子怕他刚好,不能行动,叫丫鬟扶着,自己也跟在后头,慢腾腾地走到新房门口。养娘正坐在门槛上面,丫鬟道:“让大官人进去。”
养娘站起身来,高声叫道:“大官人进来了!”
玉郎正搂着慧娘调笑,听到有人进来,连忙走开。
刘璞掀开门帘跨进房来。
慧娘道:“哥哥,今天能自己梳洗了,真是可喜可贺,只怕还是不宜多动,免得劳累。”
刘璞道:“不打紧!我也只是短时间走走,一会儿就去睡的。”便向玉郎作揖。
玉郎背转身,道了个万福。
刘公妻子道:“我的儿,你且慢一点作揖行么!”又见玉郎背着身子站着,便道:“娘子,这便是你官人。如今病好了,特地来见你,怎么倒背转身子?”
走向前,把玉郎拉到儿子身边,道:“我的儿,与你恰好是一个对儿。”
刘璞见妻子美貌非常,非常快乐。真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病平白无故地便又去了几分。
刘公妻子道:“儿子先去睡了吧,不要难为了身子。”还叫丫鬟扶着,慧娘也一同进去。
玉郎见刘璞虽然是一个病容,却也是身材齐整,暗想道:“姐姐能配这个人,也不辱没了自己。”又想道:“如今姐夫病好,倘若要来同卧,这事便要戳穿,快些回去罢。”
到了晚上,玉郎对慧娘道:“你哥哥的病已经好了,我一定不能再住下去了。你可撺掇母亲送我回家,换姐姐过来,这事便隐瞒过去了。若要再往下住,事情一定会败露!”
慧娘道:“你要回家,也是易事。我的终身大事,却要怎么办?”
玉郎道:“这事我已经千思万想过,但你已经许配给别人了,我也已经聘妻了,没有什么计策可以挽回,能有什么办法呢?”
慧娘道:“你如果没有办法娶我,我唯有一死,就是死了,我的魂魄也要跟着你,不然的话,我也没脸再另嫁他人!”说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玉郎给她拭了眼泪道:“你暂且不要烦恼,容我再想想。”自此两相留恋,把回家的事倒搁到了一边。
一天午饭过后,养娘向后边去了,二人将房门关上,商议那事,长算短算,也没一个计策,心里苦楚,彼此相抱暗自哭泣。
刘公妻子自从媳妇到家之后,女儿整天行坐不离,刚到了晚上,便关上房门去睡觉,一直到日上三竿,方才起床,刘公妻子很是不乐。起初还以为是姑嫂相爱,不在意。之后天天如此,心里非常疑惑。也还说是后生家贪眠懒惰,几次要说女儿,因为想到媳妇刚嫁过来,还没有与儿子圆房,仍然是一个娇客,只得忍耐住。
那天也是该当有事。刘公妻子偶然在新房前路过,忽然听到里边有哭泣声。向墙缝里一望,只见媳妇和女儿互相搂抱,低声哭泣。刘公妻子见两个人如此反常的表现,料定这事有一些蹊跷。正想要发作,又想到儿子的病刚好,若知道,必定生气恼怒,暂且忍耐住。便掀开门帘进来,门却关着。叫道:“快些开门!”二人听见是刘公妻子的声音,擦干眼泪,连忙来开门。
刘公妻子走了进去,便道:“为什么青天白日,把门关上,在里面抱着啼哭?”
二人被问,惊得满脸通红,无言对答。
刘公妻子见二人无言,心中猜想的更加是了,气得手足麻木,一只手扯着慧娘道:“做的好事!先进来和你说话。”扯到后边一间空屋子里来。丫鬟看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闪在一边。
刘公妻子闪进了屋里,将门闩上,丫鬟扒在门上张望,只见刘公妻子找了一根木棒,骂道:“贱人!快快实说,便饶了你一顿打骂。若有一句含糊,打下你这下半截儿来!”慧娘开始抵赖。
刘公妻子道:“贱人!我且问你:他来我们家才几天,有什么恩爱不能割舍,要闭着房门,搂抱啼哭?”慧娘对答不出来。
刘公妻子拿起棒子要打,心里却又舍不得。慧娘估计这次是隐瞒不过了,想道:“事已至此,索性说一个明白,求爹妈辞了裴家,把自己婚配给玉郎。若是不应允,拼一个自尽便是!”
于是慧娘道:“前天孙家晓得哥哥生了重病,怕耽误了自己的女儿,想要女儿有一个靠得住的归宿,要求爹妈另外再选一个吉日。因为爹妈执意不听,所以迫不得已才把儿子玉郎假扮了嫁过来。没想到母亲让孩儿陪伴,于是我们两个便结成了夫妇。恩深义重,发誓一定要百年偕老。今天看见哥哥已经病好,玉郎怕事情败露,要回去换姐姐过来。孩儿想,一女不嫁二夫的道理,叫玉郎找门路娶我为妻。因为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又不忍心分离,所以啼哭。没想到被母亲看见了,这些就是实话。”
刘公妻子听后,怒气填胸,把棒撇在一边,双脚乱跳,骂道:“原来这讨饭的老婆子这般欺心,将男扮作女哄我!怪不得三天便要接回去。如今害了我的女儿,一定要和她不罢休!就是拼了我这老命也要结识一下这小该死的!”开了门,便赶了出来。
慧娘见母亲去打玉郎,心里着急,不顾羞耻,上前去拉住母亲,结果被母亲用手一推,跌倒在地上,爬起来后,母亲已经赶向外边去了。
慧娘随后也赶了过来,丫鬟跟在后边。
玉郎见慧娘母亲拉走了慧娘,心里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正在房里着急。只见养娘进来道:“官人,不好了!弄出事来了!刚才我在后面,听到那间空屋子里一片慌乱吵闹。一看,只见刘大娘拿着大棒子拷打姑娘,正逼问这事哩!”
玉郎听说打着了慧娘,心如刀割,眼中落下泪来,没了主意。
养娘道:“现在如果不走,一会儿便祸到临头了!”
玉郎急忙摘下簪钗,挽起一个发角儿,开了皮箱,从里面拿出道袍鞋袜穿了,走出房来,将门带上,离开了刘家,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家里。正是:拆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六
孙寡妇见儿子回来,这么惊慌急迫,又惊又喜,便道:“如何这个模样?”养娘就将前面的事说给她听了。
孙寡妇埋怨道:“我让你过去,不过是权宜之计,怎么还做出这么没天理事情!你若是三天就回来了,隐恶扬善,事情也不见得就败露了。可恨张六嫂这个奸诈狡猾的老女人,自从那天去了,竟然不来回复我。养娘,你也不回家走一趟,叫我日夜担着忧愁!现在弄出事来了,害了慧娘这姑娘,怎么办?我要你这个没有出息的儿子有什么用!”
玉郎被母亲怒斥,又惊又愧,无地自容。
养娘道:“小官人自己也是要回的,怎奈刘大娘不肯。我因为害怕他们两个做出丑事来,就天天守着房门,不敢回家。今天到后边去,只走了一会儿,便被刘大娘撞破了。幸好能赶紧跑了回来,还没有吃什么亏。现在暂时让小官人先躲过这两天,如果他家没什么话说了,便是万千之喜了。”
孙寡妇真的叫玉郎把这件事闪躲过去,等候他家的消息。
刘公妻子赶到新房门口,看见门关着,以为玉郎还在里面,便在外面骂道:“天杀的贼贱人!你把老娘当成了什么样人,敢来弄虚作假耍花招,坏了我的女儿!今天我要和你拼命,才见出老娘的手段。快些走出来!若是不开门,我就打进来了!”正骂时,慧娘已到,便去拉母亲进去。
刘公妻子骂道:“贱人,亏你羞也不羞,还来劝我!”尽力一摔,不想用力猛了,将门靠开,母子两个都跌了进去,搅做一团。
刘公妻子骂道:“好天杀的贼贱人,倒放老娘这一跤!”连忙爬起来找人,哪里能见一个人影儿。
那婆子寻不见玉郎,就道:“天杀的好见识!走得好!你便走上天去,少不得也要把你拿下来!”
对着慧娘道:“如今做下这等丑事,倘被裴家晓得,还要怎么做人?”
慧娘哭道:“是孩儿一时不是,做错了这事。但求母亲怜念孩儿,劝爹爹无论怎样,都要回了裴家,让女儿嫁给玉郎,还可以挽回前面的过失。倘若不答应,女儿唯有一死而已!”说罢,哭倒在地。
刘公妻子道:“你说得好自在的话儿!他家下财纳聘,定着媳妇,今天平白地要休了这亲事,谁肯么?倘若问是因为什么事情要休了这门亲,让你爹怎么回答!难道能说我女儿自己寻了一个汉子不成?”
慧娘被母亲说得满面羞惭,掩着袖痛哭。刘公妻子终究是禽犊之爱,只知爱护而不知管教,见女儿这般啼哭,便又怕她哭伤了身子,便道:“我的儿,这也不干你的事,都是那奸诈狡猾的老女人设下这没天理的诡计,将那该死的假扮了嫁过来。我一时不知情,叫你陪伴,落了她的圈套。现在总算是还没有人知道,先把这事搁到一边,好保全你的体面,这才是一个长久之策。若说要休了裴家,嫁给那该死的,这是断然不能!”
慧娘见母亲不允,愈加啼哭,刘公妻子又怜又恼,倒没了主意。
正哭闹间,刘公正从别人家看病回来,打房门口经过,听到房中啼哭,原来是女儿的声音,又听到刘公妻子的说话声,正不知道为着什么事情,心中疑惑,忍耐不住,揭开门帘,问道:“你们为什么这般模样?”
刘公妻子将前面的事情一一细说,气得刘公半天说不出话来。想了一想,倒把刘公妻子埋怨道:“都是你这讨饭的老婆子害了女儿!起初儿子病重的时候,我原要另择日子,你便说长道短,生出许多话来,执意要那一天。接下来孙家让养娘过来说,我也罢了,又是你弄嘴弄舌,哄着她家。等到娶回家中,我说让他自己睡吧,你又偏要推女儿陪伴他。如今伴得好么!”
刘公妻子因玉郎走了,又不舍得女儿为难,一肚子气,正没处发泄掉,见老公倒前倒后,数说埋怨,急得暴跳如雷,骂道:“老王八!依你说起来,我的孩儿应该给这个该死的骗子!”一头撞了个满怀。
刘公也正在气恼,揪过来就打,慧娘便来解劝,三个人搅做一团,滚做一块,分拆不开。丫鬟着了忙,跑到房中报给刘璞道:“大官人,不好了!大爷大娘在新房中互相打起来了!”
刘璞从榻上爬起来,跑到新房,上前分开劝解。老夫妻见儿子来劝,因为爱惜他病体初愈,怕劳碌了他,才罢了手。还是一句老王八、一句讨饭的老婆子地相互对骂。
刘璞把父亲劝到外边,就问:“妹妹为什么在这房里厮闹?娘子怎么又不见了?”
慧娘被问,心里惶恐羞愧,掩面痛哭,不敢吱声。
刘璞焦躁道:“快先说说,为着什么的?”
刘婆才把那事细说,将刘璞气得面如土色。停了半天,才道:“家丑不可外扬,倘若传到外边,被人耻笑。事已至此,还是再作处理吧。”
刘公妻子方才住口,走出房来。慧娘挣扎着停住不肯走,刘公妻子一手扯着便走,拿了一把巨锁将门锁上。来到房里,慧娘自觉没脸,坐在一个墙角边哭泣。正是:饶君掬尽湘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李都管听到刘家喧嚷,趴在墙上打听。听完后,虽然晓得一些风声,却不知道底细。第二天早上,刘家丫鬟走出门前,李都管叫到家中问她。那丫鬟起初不肯说,李都管拿出四五十钱来给她道:“你若说了,这钱就送给你买东西吃。”
丫鬟见了铜钱,心中动了念头,接过来藏在身边,便从头到尾,全部说给李都管听了。
李都管暗自高兴道:“我把这丑事报给裴家,撺掇来吵闹一场,他一定没脸再住在这儿,这房子可不就归我了?”
急忙跑到裴家,一五一十地告知,又添了一些言语,激怒裴九老。那九老夫妻因前天要求娶亲不被答应,心里正恼着刘公。今天听见说媳妇做下这丑事,如何不生气!径直赶到刘家,喊出刘公来发话道:“当初我央媒人来说要娶亲,你们千推万阻,说女儿年纪还小,不肯答应,却要护在家里,私养汉子。若是早点依了我,也不见得就做出这丑事来。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决不要这样败坏门风的好东西。快还了我往年的聘礼,自己再另外去找一门新亲,不要误了我孩儿的大事。”将高公叫嚷得脸上一回红,一回白。
想道:“我家昨晚的事,他如何今天早上便晓得了?这也太奇怪了!”
又不好承认,只得赖道:“亲家,这是从哪里说起,造这般谣言侮辱我家?倘若被外人听到,只以为真有这事,你我体面何在!”
裴九老便骂道:“该死贱人!真是一个老王八。女儿现做着这样的丑事,哪个不晓得?亏你还长着鸟嘴,在我面前遮掩。”赶上前去把手向刘公脸上一摁道:“老王八!羞也不羞!等我送一个鬼脸儿给你戴了见人。”
刘公被他羞辱不过,骂道:“老该死的,今天为什么赶上门来欺负我?”便一头撞了过去,把裴九老撞倒在地,两个互相打了起来。里边的刘公妻子与刘璞听到外面喧嚷,出来一看,却是裴九老与刘公正在厮打,急忙走上前分开。
裴九老指着骂道:“老王八打得好!我和你到府里去说话。”一路骂出门去了。
刘璞便问父亲:“裴九老为什么一清早便来厮闹?“刘公把他的话学了一遍。
刘璞道:“他家如何就晓得了?这事为什么这么蹊跷。”又道:“如今事情已经传开,要怎么办?”
刘公又想起裴九老这般羞辱,心中转怒,跺脚道:“都是孙家讨饭的老婆子,害得我家坏了门风,受这样的恶气!若不告她,怎么能出得了这口气?”
刘璞劝解不住。刘公央人写了状词,往着官府门前奔来,正赶上乔太守上早堂,准予百姓告状。这乔太守虽是关西人,既正直,又聪明,怜才爱民,断案如神,府中都称他为乔青天。
七
刘公刚到府衙前,劈脸又遇上了裴九老。九老见刘公手拿状词,以为是要告他,便骂道:“老王八,自己纵容女儿做了丑事,倒要告我,我现在就跟你一起去见太爷。”上前一把扭住,两个又打了起来。两张状词,都打掉了。二人扭做一团,一直打到堂上。
乔太守看见后,大声喝止,让他们各自跪到一边,问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为何一起扭打?”二人一齐乱嚷。
乔太守道:“不许越出本分!那老头儿先上来说。”
裴九老跪上去诉道:“小人叫裴九,有一个儿子裴政,从小聘下刘秉义的女儿慧娘为妻,慧娘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小人因为老年爱子,想要早一点儿给他完婚。几次央求媒人去说,要娶媳妇,那刘秉义只推托女儿年纪还小,硬是不许。谁想到他竟然纵容女儿通奸,恋着孙润,暗地里招来家里,妄图赖掉亲事。今天早上到他家说理,反而把小人殴打羞辱。情急之下,来爷爷台下投胎,他又赶过来扭打。求爷爷作主,快救救小人!”
乔太守听了,道:“先下去!”
叫刘秉义上去问道:“你怎么说?”
刘公道:“小人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刘璞,聘孙寡妇女儿珠姨为妻,女儿便是许配给裴九的儿子。先前裴九要娶亲,一来女儿还小,没有准备嫁妆;二来正要给儿子完婚,所以没应允。没想到儿子临近成婚的时候,忽地患起病来。不敢叫他与媳妇同房,令女儿陪伴嫂子。哪里知道孙寡妇欺心,藏过女儿,却将儿子孙润假扮过来,反倒强奸了小人的女儿。正要告官,这裴九却得知了,上门就一通打骂,小人气愤不过,便与他争吵,但小人确实不曾想赖掉他的婚姻。”
乔太守听见说男扮为女,很是好奇,便道:“男扮女妆,自然有不同的地方,难道你认不出来?”
刘公道:“婚嫁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哪曾有用男子假扮顶替的道理,还要去辨他一个真假?何况孙润的面貌,美如女孩子,小人夫妻见了,已是万分欢喜,能有什么疑惑?”
乔太守道:“孙家早就把女儿许配给你儿子做媳妇,为什么却又要用儿子假扮?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又道:“孙润还在你家么?”
刘公道:“已逃回去了。”乔太守就差人去捉拿孙寡妇母子三人,又差人去传唤刘璞、慧娘兄妹二人一起前来听审。没多久,都已带到。
乔太守举目一看玉郎姐弟,果然一般美貌,面庞无二。刘璞倒也是人物俊秀,慧娘更是艳丽非常。暗暗喜爱羡慕道:“好两对青年儿女!”心中便有了成全之意。便问孙寡妇:”为什么要将男扮作女顶替,哄骗刘家,害他女儿?”
孙寡妇便将女婿病重,刘秉义不肯更改吉期,恐怕误了女儿终身,所以把儿子扮了女妆顶替去冲喜,三天便回来,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没想到刘秉义却让女儿陪睡,害了儿子做出这错事。
乔太守道:“原来如此!”问刘公道:“当初你儿子既然是病重,自然该另换吉期。你执意不肯,这打的是什么主意?假若这时候依了孙家,哪里会看得到女儿有这等丑事?这都是你自起衅端,连累了女儿。”
刘公道:“小人一时不该听了妻子的话,如今悔之无及!”
乔太守道:“胡说!你是一家之主,却听女人的话。”又喊玉郎、慧娘上去说:“孙润,你以男扮女顶替妹妹,已是不该,却还要奸骗处女,该当何罪?”
玉郎叩头道:“小人虽然有罪,但并非设意谋求,却是刘亲母自己让她的女儿来陪伴小人。”
乔太守道:“她因为不知道你是男子,所以让她的女儿来陪伴,这是好意,你怎么不推辞?”
玉郎道:“小人也曾苦苦推辞,怎奈她坚持不听。”
乔太守道:“论起法来,本该打一顿板子才是。姑且念你年纪小,事情又是两家父母一手造成,权且饶恕。”
玉郎叩头哭谢。乔太守又问慧娘:“你已经做了错事,不必再说。如今是要嫁给裴家?还是要嫁给孙润?如实说来。”
慧娘哭道:“贱妾无媒苟合,已亏节行,岂可再另事他人?况且我与孙润恩义已深,发誓不再另嫁。若爷爷一定要判离,我就当即自尽,决没脸苟活,贻笑他人。”说罢,放声大哭。
乔太守见她情词真诚,很是怜惜,暂且喝过一边。叫裴九老过来,吩咐道:“慧娘本该断归你家,但已失身孙润,节行已亏。你若是娶回家去,反倒伤了门风,被人耻笑。她也蒙上了嫁二夫的恶名,各自不得安生。现在我把慧娘判给孙润为妻,保全她的体面。让孙润归还你往年的聘礼,你儿子另外再自行聘妇吧!”
裴九老道:“媳妇已做下丑事,小人自然不要。但孙润破坏了我家婚姻,今天却要让慧娘嫁给他,反而成全了奸夫淫妇,小人怎能甘心!情愿一毫原聘也不要,只求老爷断媳妇另嫁别人,小人心里这口恶气也还消得了一半。”
乔太守道:“你既已不愿意娶她,何苦又当这冤家!”
刘公亦禀道:“爷爷,孙润已经有了妻子,小人女儿岂能给他做妾?”
乔太守起初以为孙润还没有妻子,所以想从中斡旋。听到刘公说已经有妻子了,就道:“这可怎么办?”对孙润道:“你既然有了妻子,就更加不应该害人家闺女了!如今置慧娘于何地?”玉郎不敢作答。
乔太守又道:“你妻子是什么人家?可曾过门?”
孙润道:“小人妻子是徐雅的女儿,还没过门。”
乔太守道:“这就容易处理了。”叫道:“裴九,孙润原有妻子还没有娶回家,现在他既然已经得了你家媳妇,我就将他的妻子断了补偿给你的儿子,消除你的怒火!”
裴九老道:“老爷明断,小人怎敢违逆?只怕徐雅不肯。”
乔太守道:“我作了主,谁敢不肯!你快回家带儿子过来,我派人去喊徐雅带女儿过来,当堂匹配。”
裴九老连忙即刻回家,将儿子裴政领到府中。徐雅和女儿也到了。
乔太守一看,两家男女相貌也端正,是一个对儿。就对徐雅道:“孙润因为诱骗了刘秉义的女儿,现在已判为夫妇。我今天作主,将你的女儿配给裴九的儿子裴政,限令你们三家孩子都在今天婚配,完婚后回报,如有不服的,一定要重重治罪。”
徐雅见太守作主,怎敢不依,全都服气。
乔太守举笔判道:“弟代姐嫁,姑伴嫂眠。爱女爱子,情在理中。一雌一雄,变出意外。移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以美玉配明珠,适获其偶。孙氏子因姐而得妇,搂处子不用逾墙;刘氏女因嫂而得夫,怀吉士初非玉。相悦为婚,礼以义起。所厚者薄,事可权宜。使徐雅别婿裴九之儿,许裴政改娶孙郎之配。夺人妇人亦夺其妇,两家恩怨,总息风波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三对夫妻,各谐鱼水。人虽兑换,十六两原只一斤;亲是交门,五百年决非错配。以爱及爱,伊父母自作媒人;非亲是亲,我官府权为月老。已经明断,各赴良期。”
乔太守写完,叫押司当堂朗诵给众人听了,众人无不心服,个个叩头称谢。乔太守在库上支取了六段大喜红布,叫三对夫妻披挂起来,喊来三班乐队,三顶花花轿儿,抬了三位新人。新郎和父母,各自随轿而出。
这件事轰动了杭州府,都说好一个行方便的太守,人人颂德,个个称贤。有一首诗,单夸乔太守此事断得很好:鸳鸯错配本前缘,全赖风流太守贤。锦被一床遮尽丑,乔公不枉叫青天。
九零年代,江超和乔樱子两人的配偶,纷纷因为意外去世了,两个人经过媒人介绍,然后相亲成功了。
江超家里以杀猪为生,镇上的商户大多从他家批发猪肉,所以他家在镇上也算是很富裕了。
两人定亲后,江超时不时给她家送几斤肉,而且还变着法地给她买东西,乔家老两口对江超那是满意的不得了。
经过两家人的催促,订亲四个月后,俩人便闪婚了。
今天是两个人的大喜的日子,乔樱子凌晨两点就起来开始盘头化妆了。
从昨天开始,她就开始吃煮鸡蛋,为的就是让她在结婚这天,尽量到下午黄昏上厕所。
农村有个习俗,办喜事这天,新娘子上厕所的时间越晚,对婆家的运势越好,所以新娘子前一天要只吃鸡蛋,鸡蛋可以扛饿还可以让人便秘。
乔樱子这一晚上基本上没怎么睡觉,所以导致早晨五点江超拿着花束进来时,乔樱子正坐在床上打哈欠。
江超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把花送到了乔樱子手里,乔樱子婶婶立马笑着说:“樱子家还挺会来事,这花可是真花呢!”
乔樱子闻了闻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淡淡地玫瑰香味,让她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屋子里很多人,除了本家的大娘婶婶,还有前后院的邻居嫂子。
江超被嫂子推着坐在了她的边上,一屋人笑着对着她们评头论足,乔樱子和江超也只能尴尬地陪笑着。
另外,客厅伯伯叔叔们摆了酒菜,接待接亲的男士,在喝了半个多小时后,厨房就开始煮饺子了。
这时,大娘一般都会盛一盆饺子,先给新娘吃一个,新娘今天是最有福气的人,她吃完后的饺子,就算是福根了。
眼看乔樱子马上要走了,乔母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乔樱子红着眼睛看了乔母一眼,然后便被迎亲队伍簇拥着走了。
乔樱子在两个婶婶的陪伴下,一起上了面包车,而江超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上只听到乔樱子的婶婶和江超大娘在聊天,乔樱子眼睛一直看着车窗外面,一副心情低落的样子。
江超偷偷看了她几次,当着那么多的人,他也不好说什么。
十几分钟后,婚车就到了他们的新家了。江超带着新娘子一起下了车,在一阵锣鼓声和鞭炮声中,他们一起进入了院子里。
院子里聚了很多的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新娘子的外型,有的小孩为了看新媳妇,便直接爬着梯子站房顶上看她。
俩人一进院子里,先拜了天地,然后新娘子便被带到她们的新婚卧室了。
卧室里摆了一桌酒菜,乔樱子身边两个婶婶分别坐在她的两边,剩下的位置,坐的都是江超这边的陪酒的长辈。
而江超负责在客厅陪着乔樱子那边的亲戚长辈喝酒 。
这一天有三顿饭,新娘和客人吃了,这左邻右舍的邻居,还有本家的长辈孩子,便开始坐在院子里吃饭了。
三四十口人,人手一碗大锅菜,一个馒头,这就吃起来了。
中午是新娘子上拜的时候,这是为了让新娘子认一下男方这边的邻居长辈和亲戚,而且这些人是要掏礼钱的,八零年代时,新娘子收了礼钱是要磕头的,到了九零年代,新娘子点一下头就算是认识了。
这种时候随礼的都是女眷,会有人专门负责叫名字,还会有一个人专门收钱,为了怕人抢钱,收钱的人会把钱放进一个烧水壶里,收完之后再盖上盖子。
这期间,会有小伙子小嫂子闹媳妇,新娘子两边的婶婶会替她提防着四周,尽量保证新娘子安然无恙。
到了两点多,女方这边的亲戚长辈基本上就都走了,男方这边也就开始闹新媳妇了。
江超一直陪在她身边,所以即便有人闹,他也就替她受了。
到了四五点 ,闹媳妇的小年轻基本上就该回家吃饭了。
这时,江超便开始打热水给乔樱子卸妆了。
她换下身上的婚纱,然后才开始洗头发上的发胶了。
这时,时不时就有婶婶嫂子过来,所以俩人也说不上话。
吃完晚饭后,村里的那些小年轻便又开始闹洞房了。
他们一直折腾到十一点,这才陆陆续续回家了。
江超给乔樱子打了一盆热水洗了洗脚,等他回来时,乔樱子已经上床睡觉了,毕竟已经累了一天了,而且昨天晚上也没有怎么睡,她此刻困的已经眼睛都睁不开了。
江超小心翼翼地上了床,然后慢慢地躺在她身边了。
江超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便侧身看着她说:“樱子,睡着了吗?”
他说完后,乔樱子依然侧身躺着,没有一点动静。
江超叹了一口气,然后又默默地躺回去了。
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一点困意。
就在这时,乔樱子突然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说:“有水吗?”
江超愣了一下说:“有 ,你等等啊!”说完他就赶紧下床了去倒水了。
过了一会儿,江超便端着水过来了,乔樱子迷迷糊糊接过水,然后咕咚咕咚喝完了。
江超接过水杯,乔樱子便又倒在枕头上了。江超赶紧凑到她耳边说:“樱子,你咋还能睡着啊?”
乔樱子艰难地睁开眼睛,然后看着他说:“赶紧睡吧昂,累一天了。”
江超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翻身压住她说:“樱子,我忙活好几天了,就等这一下呢,你忍忍我很快就好了。”说完他不等她反抗,便用力吻住她了。
早上,乔樱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江超凑到她耳边说:“樱子,今天咱们该回门了。”
乔樱子闭着眼睛说:“我眼睛睁不开。”江超看着她樱红的嘴唇,忍不住低头又吻了上去。
到最后,乔樱子被迫被他折腾醒了。
吃完早饭后,俩人一起回了娘家,他们到家时,乔母乔父还有本家的长辈,已经在家门口等着她们了。
临走前,乔樱子红着眼睛不想走,结果被乔母骂了一顿,然后她才乖乖跟他回家了。
俩人回到家后,江超就去忙了,乔樱子趁着清静赶紧上床补了个觉。
就在她睡得迷迷糊糊时,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乔樱子按住他作乱的手,然后睁开眼睛瞪着他说:“你这人咋就没个够呢?”
江超贴近她耳边说:“谁让你长得那么小巧玲珑的?一看到你,我就控制不住自己。”
乔樱子白了他一眼,然后背过身说:“不要脸。”
江超干笑一声说,然后紧紧地抱住她说:“樱子,我已经报了驾校了,等我考下驾照来,我们就买辆面包车。”
乔樱子回身瞪着他说:“买那个干嘛?平时出门有摩托车就够了,而且那东西又贵,你买得起吗?”
江超到点了一下她的鼻头,然后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盒子,然后又从柜子里底下摸出了钥匙。
盒子打开后,江超从里面拿出一个存折递给了她。
乔樱子打开存折后,看到上面的数字后,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你竟然有十几万?”乔樱子震惊地问道。
江超勾起嘴角说:“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嫁对人了。”
乔樱子眨眨眼说:“你现在就告诉我,不怕我背着你拿钱跑路啊?”
江超冷哼一声说:“你不会跑的,这方圆百里,比我有钱的也没几个,你离了我,不可能再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了。”
乔樱子白了他一眼说:“瞧你能耐的。”江超勾起嘴角说:“我想先买个二手面包车,你看现在结婚用车的人家也多,到时候还能发展一项业务。如果以后有了孩子,你回娘家啊,出门办事啊,孩子和你也不用被风吹了。”
乔樱子红着脸说:“我才不要现在就生孩子呢!”
江超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然后一脸宠溺地说:“行,你说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行了吧?”乔樱子白了他一眼,然后害羞地缩进了被子里。
之后的日子,江超恨不得24小时黏着乔樱子。
那天江超在院子里杀猪,乔樱子看到那个场面后,吓得两条腿都打颤。
江超还专门留下两个猪蹄,给她炖了炖,乔樱子看到这猪蹄,便想到那天晚上杀猪的场景了,恶心的她登时就吐了。
到了晚上,江超刚凑近她,就被她一脚踹开了。
江超纳闷道:“怎么了这是?”
乔樱子怯怯地看着他说:“总感觉你要把我开膛破肚了。”
江超轻笑一声说:“怎么可能呢?你是不是今天被我吓到了?”
乔樱子愣愣地点了点头,江超看着她说:“这个事特别简单,我不杀它,别人也会杀它的,我手法越快,越能减轻它的痛苦,这就是它的命。”
乔樱子皱着眉头说:“你别说了,越听你说我越难受。”
江超勾起嘴角说:“没事,我刚开始也接受不了,不过时间长了就习惯了。”说完他又伸手抱住她说:“乖乖睡吧!”
乔樱子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便闭上眼睛了。
一个月后,乔樱子的例假没有来,她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自己开始恶心反胃时,她才赶紧买了试纸了。
结果她一试还真的有了,江超激动地抱起了她。
乔樱子皱着眉头说:“怎么那么快啊?”江超欣喜若狂地说:“是啊,才一个月你就有了,证明咱俩天生就是一对啊!”
乔樱子撇撇嘴刚想说话,胃里突然翻滚了一下,她连忙跑出去开始大吐特吐了。
两家人知道乔樱子怀孕了,所以天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奈何她就是吃不下。
这天傍晚,江超回家后,见乔樱子愣愣地坐在床边,他轻搂住她的肩膀说:“怎么了?”
乔樱子推开江超,然后瞪着他说:“你是不是心里一直忘不了你前面那个人?”
江超皱着眉头说:“怎么突然开始说这个了?”
乔樱子看着他说:“素芳嫂子说,你那两年因为思念前面那个媳妇,所以天天借酒消愁,是吗?”
江超皱着眉头说:“你别听别人乱嚼舌根。”乔樱子黑着脸看着他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那个媳妇就这么没了,你思念也是正常的,但是为什么你都有我了,还珍藏着她那么多的相片和遗物。”说完她便把那堆东西放在他面前了。
江超皱着眉头说:“我跟她也有两年的感情了,她骤然没了,我心里肯定是不好瘦的。”
乔樱子红着眼睛说:“你以前我不管,我就问你,你现在还留着这些,是不是你还在天天想她?”
江超看着她说:“这个人依然在我的日子里出现过了 ,我不可能把她的印记完全抹去。”
许是因为怀孕 ,所以导致她特别容易焦虑,所以她在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后,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乔樱子又哭又闹的非要收拾衣服回娘家,江超当然不会让她这么走,俩人就这样开始在院子里拉扯起来了。
婆婆就住在隔壁,她听到动静后,就连忙赶过来了。
婆婆二话不说,脱了鞋就开始打江超,一边打还一边骂道:“你个小瘪犊子,媳妇刚娶回来,就敢让媳妇生气了?看我不打死你个王八羔子。”
乔樱子见状,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愣愣地看着江超被他娘追着抽鞋底子。
婆婆打完之后,拉着乔樱子就往屋里走,一边走还一边说:“樱子,今天娘陪着你睡,让他找你爹睡去,咱不搭理他。”
乔樱子被拉进屋里后,婆婆才开始问道:“樱子你们到底因为啥啊?”
乔樱子红着眼睛说:“江超心里还惦记着他那前边那个,我一想这事儿,就觉得心里不得劲。”
江超此刻也进来了,婆婆回头瞪着他说:“你这一天天的不让我省心 ,樱子现在都怀孕了,你不好好对人家,想那么多没有用的做什么啊?”
江超一脸愧疚地说:“我没想,就是之前留得东西,还没来及收拾,樱子既然不愿意,我就直接丢了是了。”
婆婆一听这话,连忙在一边打圆场,乔樱子看似在听着,但是思绪已经飘去了很远了。
婆婆安抚了好一会儿,见她情绪好一点了,她才回家做饭了。
婆婆做好饭后,便给她端过来了,乔樱子见婆婆对她那么好,她也不好再说别的了。
晚上,乔樱子躺在床上 ,江超看着她说:“还生气呢?”
乔樱子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就像你说的,这个人已经从你的人生留下印记了,就不可能完全抹去了。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之前那个丈夫,他对我也很好,只是我们两个缘分浅,我也没有给他家留下一儿半女,心里也终究觉得对不起他。”
她这番话说的江超的脸都黑了,但是他也不敢发火,也没有资格发火,毕竟她说得这些话, 他上午也说过了。
江超强压着心里的火气,然后看着她说道:“那这样,以后我心里只有你,而你心里也不想再想别人了,好吗?”
乔樱子看着他说:“没关系,我想通了,反正人已经没了,我也确实不该计较那些事,东西你也不用丢 ,你自己放一个地方,别让我看见就行。”
江超弱弱地说:“那你……你的……”乔樱子斜了他一眼说:“怎么?我不管你了,你还想管我啊?你脑子有毛病,是吧?”
江超咽了一下口水说:“自从跟你订亲后,我就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了。”
乔樱子白了他一眼说:“以后这个话题咱谁也别提了,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我不想听,我也不信。我们都把那份思念藏在彼此的心里就好,谁也不用解释,谁也不许过问。”
江超表情不自然地看着她说:“媳妇我错了!”
乔樱子瞪着他说:“闭嘴,睡觉!”说完她就背过身去了。
那次争吵后,乔樱子果然不再提那件事了 ,只是江超时常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几个月后,乔樱子顺利的生下了一个男孩,江家老两口看到孩子后,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江超在乔樱子生产时,吓得浑身发抖,他犹记得他的前妻难产死去的画面,所以他特别怕乔樱子也会这样没了。
他找到医生,悄悄告诉他,如果生产出现任何问题,一定要保住大人。
幸运的是,乔樱子的生产很顺利,孩子足足有六斤八两,而且各项指标也特别正常。
这个月子,一家人都围着孩子,只有江超一直守着乔樱子,把炖烂了的猪蹄,一口一口的喂进她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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